矮牆後麵的廢墟上騎著一隻細尾巴狗,尾巴尖兒處有一撮毛髻子,像前清老人的辮子,滿身漆黑,凜著毛,耳朵上有個豁,看樣子是個“串串兒”,隻有這種串出來的野狗才不識喜悲,枉為人類最親密的朋友,大難臨頭卻顧著趁火打劫,刨土挖食。子君厭惡的噓一聲,撿一塊石頭扔過去,把他趕走。它知道害怕,夾起前清老人的辮子。不多久,它踩著小天鵝的芭蕾舞步驚恐的往前跳了幾步,竟又大膽回來。子君再扔,它再跑,再回來。一連這麼幾次,子君由衷佩服起畜牲以食為天的本性,他跟這條野狗較上了勁,不由得惱羞成怒,繞過矮牆驅它出人境。那黑狗竟然掀起上唇,齜出獠牙,唇齒上噌著土,還混著殷紅的雪,嗓子裏發出“嗚嗚嗚”的低吼。子君心生怯意,在地上撿起一隻木棍,仗著一時莽勇揚著木棍準備痛打落水狗,那黑狗“嗷哦――”一聲怯叫,夾著尾巴跑出去老遠,站在不遠處衝著子君狂吠。子君占領了敵人據點,倒是要瞧一眼那黑狗做何名堂。這一看不要緊,險些教子君一個趔趄仰倒在地上。黑狗刨的是一個死人,已經露出半個腦袋,樣子是個老太太模樣。子君頭皮發麻,古往今來狼吃肉狗吃屎,如今狗要齜著獠牙吃人,不由恨得咬牙切齒,拾起地上的木棍追著那黑狗便要打。那黑狗夾起尾巴便跑,立在更遠處無助的觀望。子君回來,用鎬撬掉壓在屍體上麵的混凝土板,害怕傷了死者發膚,用手一點一點把那屍體刨出來,那屍體冰涼冰涼,額臉處濕乎乎的還粘著黑狗的舌液。子君將屍體背在廢墟前的一處空地上晾著,轉身再去廢墟上尋人。一個不注意,那黑狗又回來了,圍著屍體又是舔又是叫,聲音淒艾艾的不似剛才那般狂躁。子君聞聲回頭見那黑狗圍著屍體邁太極步,不由得又是憤恨氣惱,剛提起棍子,那黑狗又跑遠了。子君見再無人跡可尋,從廢墟上下來準備離開,他回頭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死了卻要遭野狗惦記,孤伶得很。此時,災區淅瀝瀝下起了雨,霧蒙蒙的,籠上一層淚眼的葬衣。不消一會兒雨下得大了,腳底下濘起來。子君向路過的一隊兵求援,不多一會兒,那屍體就被幾個當兵的善後抬走了。那少年情緒穩定的也差不多,子君準備帶他去給大夥兒幫忙。起身將要走,身後傳來一連串焦急的狗吠,子君回頭看,那黑狗又回到了原先刨土的廢墟上,仰著頭衝子君狂吠。子君已確認過無人跡可尋,狗咬人正常,人咬狗就成了新聞,自不去與一條狗犯軸,邁步就走。那黑狗竟然繞過矮牆,攔住二人的去路,衝子君狂吠兩聲就往回跑,回過頭見子君無動於衷,又回來狂吠兩聲再往回跑。子君手裏提著鎬,出於恐懼心理,那黑狗始終不敢靠近子君。反複折返來回跑了這麼幾次,子君覺得事有蹊蹺。再看那黑狗,唇齒間血斑清晰可見,黑鼻頭上拱掉了那麼一塊皮,翻出白肉來,兩隻前爪滿是泥土,爪子已經磨禿。那狗又往回跑了一次,少年開口道:“這狗聞著人味兒了,跟上他。”二人跟著黑狗上了廢墟,方才子君刨過的墟坑又被黑狗刨出了新土,卻並不見人跡。黑狗仍與子君隔著一段距離引天狂吠,渾身凜毛已經濕透,從脊背順著往下趴,在肚子上垂下那麼幾綹子。子君丟掉鎬,它才往前靠了靠。少年踏上塌在地上的一處石柱,四下查看。他前腳剛踩上去,後腳即刻從石柱上跳下來,衝子君驚喊道:“有人!底下有人!底下有活人!”那石柱埋在廢墟裏,露出來一截子,子君趴在石柱上麵聽,隔一個間隙就能聽到“哢――”“哢――”“哢――”的敲擊聲。子君掩麵捋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咧著嘴不知是哭是笑。那少年像沙漠中找到醴泉的逢生者,一下子活了過來,生怕別人看不見,把鎬舉在空中,向四麵喊道:“這裏有人!這裏有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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