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百老彙(2 / 2)

何淑曼往回走,女伴問她與方才酒鬼的淵源,淑曼道那是她大學時代的戀人。她總要顧及顏麵,說是她單方麵的戀人,一定要教人笑話。好聚好散也被誇作一種境界。她從美國回來,總是被捧得高高的,似乎是出於純粹的友誼。中國人的嘴與心,被邀請坐客的中國人,見到主人家陳設布置如此富麗堂皇,當麵嘴上要給足麵子的恭維,畢恭畢敬的虛心討教致富辦法,陰暗處卻自尊心受傷,催生嫉妒心,出了門便要破口大罵主人自以為是,甚至揚言要把主人的房子一把火燒掉。這樣中國人式的人心嘴臉,她搞不清楚。她接受的美國教育與中國世道已經脫節,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融入進來,然而可以受到如此尊捧,當初付出的淒惶代價,也沒算白出去走一遭。與她“純粹的友誼“相形見絀,她直截坦言對子君的矛盾道:“我與哪個男人都能夠對付得左右逢源,偏偏在他麵前束手束腳,繩子綁住了一樣。道是一物降一物,都是當年,現在能冷漠住,才能不犯著。”她這麼說似乎當初與子君斷了聯係是對的了。那女伴偷偷看她,好看的杏仁眼和月牙眉,長而倒豎的睫毛,心中不免嫉恨咒怨:當婊子立牌坊,說的倒是好聽。

何淑曼在美國念的是金融學,她高估了自己,水性楊花的女人手裏攢不住錢,更學不會賺錢。她學習其他中國留美學生做兼職,她嫌棄掛不住麵子的事情,便往那些名流場裏碰著運氣做下傭。她在百老彙做過報幕,回國以後趕上藝術團招募,她填履曆便模糊寫上“百老彙”的字樣來騙人,狐假虎威被井底之蛙的招募人員誇成成“報效國家的海龜紅角”,首演舞台劇遇上“潘金蓮棒打西門慶”的段子,潘美人算是救了她,本色演出,眉眼到位。台下有位懂行的大人物人,向左右下讚她道:“妙,活了!。”刀要血刃,人要肉喂,角要腕捧。那大人物一眼就看上了她,捧她火了起來。

蘭子君初從三流大學回鳳凰城時,遵照何淑曼的托付,逢節空閑時候看望過她母親幾次,後來子君去了青島,一來二去大事小事不斷,子君被牽製住手腳,也就沒再去過。淑曼家住在鳳凰城內的一個城中村,城中村在城市中的處境好像胸無點墨的風騷女子臉上的一顆疥瘡,在“新中國是拆遷拆出來”的社會大潮中,孤島終要被淹沒。何淑曼早年喪父,由母親撫養成人,淑曼母親姓劉,她與淑曼的長相反差巨大,照理想來,淑曼繼承何先生的相貌,在長相上何家便是陰盛陽衰。她生得一副健碩模樣,大手大腳的,做事幹練果斷,巾幗不輸須眉,嘴大舌長,音寬健談,說笑起來像摩擦兩塊金屬鐵片,直往人耳膜裏刺,隔街鄰巷都能聽見,尤其一隻突然暫停的朝天鼻,倒好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向下的生長戛然而止。因她好幫扶鄰裏,帶上她的單名,鄰居都喚她劉紅嫂。她獨自供養何淑曼時,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她一個女人身無長物,便在城中村交接邊緣擺地攤做小生意,春冬賣衣帽,夏秋賣瓜果。淑曼留學美國之後,便不再由她供給,淑曼賺學校的保研學費,還不時郵寄資費回來補貼她用。她身上卸下了千鈞重的擔子,心裏卻習慣不來閑散安逸,仍舊一如往日的在路邊擺攤生計,把淑曼郵寄的費用全數開戶彙存。沒兩年,城中村要拆遷重建,卻遲遲協商不來補償辦法,矛盾一度激化,交接邊緣地帶的生意受擾,多數小商販都收攤不出,唯獨劉紅嫂與幾個膽大的左躲右藏的打遊擊。

劉紅嫂手裏揮著一支木棍,棍頂拴了隻塑料袋,拿棍子揮舞起來裹風,塑料袋便鼓起來了,用來驅趕蒼蠅。背後是一條河,瓜果蔬菜的垃圾都往裏麵倒,成了一條臭水溝,天一轉暖便成了蒼蠅的大本營。蒼蠅飛到劉紅嫂的過攤上,嗡嗡嗡嗡,吵得人心煩。前麵是條闊馬路,大車小輛川流不息。有耐不住焦渴的司機,停車靠邊,探出頭來買半個西瓜解渴,旁邊還有幾個同行,知道都不容易,沒有惡性競爭。這條路距離高速入口近,已經到了城郊,天高皇帝遠,不會有城管來打劫。當時是零六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