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蘭子君(1 / 2)

子君又想起那個夢,總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同樣不示弱道:“要麼我就回去。我收拾收拾過幾天走,不用你管。”沈文欣煽足了淒慘的感情,正準備噴發出來挽留他,見父子二人又杠上梁子,隻得作罷。蘭子君回蘭鎮是鐵了心了的,他把他的夢說給二爺蘭博雍聽,蘭博雍非但不反對反倒讚成道:“你走,你盡管走,你爸那兒有我呢。”歎一口氣又道:“他有個好歹,你能預見到,不愧你們爺倆感情深。”說到這裏說不下去,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竹布白的老帕子抹眼淚,又涓著淚道:“我心裏清楚,你爺最疼你。”子君臨行前,黃家那邊忽然來電話邀請,子君大概猜到是姚婷玉在托情,若是吳沛菡的請,他可以明白解釋的拒絕,偏偏是黃嫣然,聲音中也教人看到她有美麗的雙眸和含苞的半齒笑,一支斑紋鬱金香,容不得子君回絕。稍有遲疑那邊已經為他定下時間。子君心想一定是沛菡受到管製,打電話的自由權利也被溫柔的剝奪。

姚婷玉把飯局安排在一品香,她是個完美主義者,有現世報的命運觀念,萬事都要畫圓滿的一個句號,從哪裏開始也要從哪裏結束。散買賣不散交情,藕斷絲連須要比一刀兩斷更有勇氣。這一點她自恃要比蘭子君優秀,她在黃家的時候從吳沛菡嘴裏知道蘭子君要回蘭鎮,鬼使神差的認為再見無期。她在歐洲留學時,見識過歐美人的歡送派對;他是個傳統的人,自然不會拒絕易水踐別。相遇沒有先期,離散卻要斷了闊契,離散比相遇要花更大力氣。她終究是個女人,使不出那麼大的力氣。她獨自一人來,穿著輕薄的玫瑰紅絨線大衣,大衣底下露出很玲瓏的一截子小腿,一擰一絞,柳顫花搖的走進來,很有貓一樣的名模氣場。她預知的另外三個人已經到了,吳沛菡與黃嫣然擠擠眼,兩人故意吃驚,對她這位“不速之客”大做一通歡迎禮節。姚婷玉很配合,故作輕鬆答道:“姨父說你們來一品香,我一個人......也是無聊,來找你們消遣。”她故意為“一個人”加了重音與停頓,專門說給蘭子君聽。似乎對子君的在場並不在意,很輕鬆的與他打招呼問好。

子君心裏決心與她罷了關係,現在辯駁開笑她的話在心裏竟然積攢著很多,好像考場上答不出的答案罷場後竟然清晰想起可供選擇的多個來,他很想向她炫耀開笑說叔本華哲學,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能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無聊中徘徊。又想說荷馬《奧德賽》中至理名言:沒有比漫無目的地徘徊更令人無法忍受的了。然而終究是把這慣性收住了,為自己倒一杯酒喝下去,嘴裏有任務在先,才避過說話的衝動。子君覺得空氣驟然僵住,低氣壓低空掠過,他四周環顧掃個扇麵,一個包廂,四麵圍著鳳尾竹片,竹牆外砌上一麵毛玻璃,燈影幢幢的打皮影,看得從上往下流出嘩啦的碎瀑布簾子,門是水簾洞的入口。瘋人的性情不可捉摸,一瞬便能想象出後現代主義的抽象畫――棕櫚樹、畫臉譜、獠牙獸、性愛男女,在他眼中像被人撥動了的篾子的萬花筒,淋洗中飛快的轉換台幕角色,轉瞬即逝,都在那精巧的瀑布裏淹死了。門打開,進來一個人。外麵的光線強得熾烈,襯出那人一條的棱角方正的墨色肩線。子君沉在他的後現代主義想象中,“藝術瘋”不可收拾――水簾洞裏進來了美猴王。吳沛菡空白了一眨,立刻起身去逢迎,與錢德勒握手,交際禮節完美的不可挑剔。對他而言,一切對他前途有用的人,確切的說是一切權貴都能馬上熟絡為朋友。他探出頭去喚來侍應,熱情的通知多一副碗筷。沛菡這一聲快樂的趨附把子君從藝術夢中驚醒,醒來便罵,口中小聲嘟嚷道:“莫再說中國沒有宗教,升官發財勢必將要奉為信仰。”婷玉借光,讓那侍應撤掉桌上的清水啤酒,換上白酒。

姚婷玉“意外出現”的假說辭用在錢德勒身上剛好合適。即便未曾謀麵,錢德勒隱約察覺得出對麵坐的那深眼濃眉的便是那蘭子君。他知道子君都是從婷玉哪裏聽來的。姚婷玉向他提起子君完全是因為自己感情泛濫,浸在愛河裏撲鬧,一不小心總要把水濺到岸上,引起別人注意,好像打噴嚏大小便,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若是還有,便是她拿蘭子君與錢德勒作比較,“人家蘭子君......”她心中愈是想在錢德勒麵前掩飾,愈是欲蓋彌彰。他有家境做背景,不曾受過別人的奚落,橫空從姚婷玉嘴裏生出一個完美無缺的蘭子君,他隱約覺得這崇拜與金錢無關。未曾相識錢德勒便已覺得比那蘭子君矮了一頭,錢德勒早便打翻了醋壇子。一個男人再優秀,得不到女人的愛,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有姚婷玉在場的地方,錢德勒都要保持自己的文雅形象,一切以姚婷玉為軸,仿佛自己是個不名一文的歸零僧――心中無我,眼中無錢,念中無他,朝中無人,學無止境。姚婷玉厭倦的就是他這脾氣。對於愛情與婚姻,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哲學,愛情保質期不比蔬菜水果的長,婚姻不外乎一張賣身契,契約簽訂下來便是愛情撕掉保鮮膜腐爛的開始,男人用它禁錮女人的身體,女人用它禁錮男人的金錢。更況是,她與錢德勒的婚姻還有家族利益糅雜其中,取舍不由她,她所能做的是盡可能的拖延命運判給她的婚姻執刑期。婚姻不啻將愛情放到瑣碎平凡的生活中經受考驗,在痛癢到來之前,她要狠狠的西方個人英雄主義一把,蘭子君險些做了她保外就醫的擔保人。她反對共同思想的愛情觀,更厭惡順從的男人,婚姻生活水平總依由兩人中較為庸碌的一方而定,錢德勒給不了她渴求的自由與激情。女人就是賤,要囂張的男人優雅,要優雅的男人囂張,橫豎便是要折騰男人一個裏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