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子君慶幸(1 / 2)

冷蘇黎與厙謀兒仍然在恨他,都沒有去送他,隻有玫瑰向他表示國際人道主義援助,子君想,果然是辦葬禮的那天才能知道人緣的好壞。他的人緣落壞到了穀底。子君擁抱了玫瑰。子君到車站等車,天剛蒙蒙亮,不小心看到一對剛剛由候車椅上更起的熟悉身影,細看,竟是那在三流大學門外坐攤求乞的聾啞夫婦。蘭子君的“救世瘋”又犯了。他一邊伸手摸零錢一邊朝他們走去,到了他們身邊卻見那“瞎眼“的女乞丐指著一輛汽車道:“挨千刀的,快起來,咱們的車來了。”那“聾子”丈夫聽了急著收拾行囊,回道:“急什麼急,我一個人哪裏拿得過來?”蘭子君腿灌千金重,杵在原地苦悶而尷尬,心想:“我真傻,不該信上帝的,‘上帝是化妝後檢驗人善惡的乞丐’――本來就是在行騙,這次把我騙得可夠慘!”

大抵是因為韓日世界杯傳染了太張狂的激情,那年的夏燥熱得過分。整個中國都在蒸桑拿,每個人衣著蔽體已經成了多餘,私欲作伴市場橫行,生而為人的羞赧一覽無餘,赤身裸體的急功近利,仿佛“匆匆匆”“催催催”慌忙的火車,把蘭子君送回鳳凰城。人來了,人走了。蠢蠢欲動,燥熱難安。現實玷汙了過去,回憶這孽種教人不忍丟棄。他是被流亡在外的局外人,三伏歲寒三九暖,聚賞獨寞自狂歡。年輕的資本濫情若洪,博愛無度得過分,走過風雨滿程,落定塵埃,忽覺得愛稀缺得教人悸憚開口。曾經輕狂若揚,千山萬水想要逃離的父母愛,瞬間變得沉默偉大。深知後,擔負起內心的愧悔。男女情愫,發現永恒妄作,隻談情反倒不敢言愛了。

他相思成疾,頭上吊著一隻無形的吸塵器,整個靈魂被吸出去了一半,另一半連著身體,不至於教他死掉。他總是重複做一個夢。他跟著一個倩影走,本來還有人影的追尋,就像漫無邊際的尋找,目標並不明確。她忽然的便從眼底出來了,並沒有人預先告知他,她哭出聲來,確乎在那裏掉眼淚。他發現她的時候,那男人轉身走掉了,似乎巧合,也似乎聽聞過他們的曾經。他完全麻木掉,一具木偶般的走著,轉角的一瞬,鬼使神差的瞥她一眼,也不知是何心情。那一刻,他完全碎掉了。等他再回來,她仍舊立在那裏一副淚人兒的模樣。他上去與她說話,卻邁不開腳張不開口,任他心裏怎樣呼喊,她始終聽不見,中間鑄著一麵隔音牆,已是身近咫尺心遠天涯的兩個世界。身邊又換了一個男人,大抵是他的“晚輩”。誰強迫著他,假裝是最心疼的相安無事,不多過問,路人一般與她擦過去。他想這樣,才是不甚驕傲,他這樣的選擇多少理智得過分,至少在她麵前做了一回自己。那旁邊的“晚輩”一定心知道他,聲音驟降,似乎他是橫插一腳進來。他醒來,仍舊曆曆在目。她傷心落淚的模樣支配著他一天的思緒。晚上迷迷糊糊睡著了,慧梅不請又來了,她對他道:“轉角一瞥,你的心在滴血。”他想他沒有告訴過她,才記起他與她同在事發現場,不想她偷了去作詩。他隻是苦笑,癡病仍舊未愈,“藝術瘋”的心想:那一瞥,該是一幅怎樣寫意的畫?

入了冬天,蘭子軒寒假也回來了。蘭子君收到冷蘇黎的信,信中講他離開以後,張教授大罵中國大學生的口頭禪出出現頻率越來越高,或許張教授真的惋惜丟了一位天才學生。特意提及瘋掉的冷暖芝,子君心想,他是真的誤會他要做他的小姑夫了。他隱藏得很好,隻字未提白慧梅,子君又迫切地想知道她的近況。這是一封媲美穿比基尼的女郎的信,露出的部分處處尋常,遮住的部分才引人遐想。蘭子君可以去太陽城再看她,可他是靠精神活著的人,處處要遵著思想走。他認為斷了情的男人女人,不好再相互往來。斷了情的人,不要懷恨,因為彼此相愛過;斷了情的人,不要再見,因為彼此傷害過。風流客們的荒淫生活,今夜君作罷,明日可再來。斷了情尚且尊嚴仍在的人,至少要做到比狎妓幹脆的一錘子買賣,他們僅僅比嫖客與妓女高尚一些。如何是好,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使再見麵,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見。

理智這樣堅定,他又矛盾,害怕把她忘幹淨。她在他腦中化作霧裏看花的模糊鏡像,他慌張的找清晰神經的刺激。他擰開水龍頭,把手淋在亮晶晶的水柱裏。刺骨冰涼。不鏽鋼閥鋥著寒光,他看得到自己頹靡的神態。他想往回縮,理智與身體的本能竟敗在感性的自虐下。他喚人來觀,道:“子軒,過來洗手。”那邊隔著一扇單薄的紅櫸木門,罵道:“三九寒天的,凍死你!”他一臉呆滯,自語道:“涼是什麼感覺?你說不出來,我也講不明白,隻能切身體驗。有時候,餓、痛、癢也是一樣,說不清晰,隻能意會。等體會出了也體會不出了。那便是麻木。”子軒隔牆有耳,捂著嘴笑,對他道:“看來是讀書讀傻了。”轉身回飯桌去吃飯。子君慶幸,像是在垮他――沒有罵他瘋子。那邊蘭子軒已經坐好,向自己的腦袋開槍對沈文欣道:“管管吧,你小兒子這裏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