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徹底的消滅,在一方偃息的情況下,戰爭永遠不會停止,終有一天,虧損的一方會翹起複仇的尾巴。“板牙臉”對蘭子君的報複,讓蘭子君始料不及,可以作為現代戰爭不宣而戰特點的課程案例。蘭子君隻覺得是一場兵荒馬亂的反擊戰,等耳邊靜寂下來隻聽見噓噓的風,一隻猙獰的眼掛在天空惡狠狠盯著他。白慧梅還是知道了這件事,她默默在心裏打定與蘭子君分道揚鑣的主意,在此之前總要做些事情慰安他,教他不要讓為自己是個忘恩負義的狠心女人。她是導火線。她叫他脫下血跡斑斑的衣服,泡在水裏一寸一寸的洗,仿佛那是她要狠心舍棄的親骨肉,女人愛男人要把他當做兒子一般疼愛。她惹上水的手冰涼涼的,倏忽覺得有滾燙燒灼的斑點煙花一般在她手背上綻開,以為是肥皂酶在咬手,舌尖觸到鹹鹹的滋味,才知道掉了淚。離愁滋味上心頭,淚悄下眼角。她趕緊伸出小拇指來去舔幹淨。
無巧不成書,那晚“板牙臉”與蘭子君的戰役方巧被散步在外的王副市長撞見。王副市長與這場戰役僅隔著一麵欄柵,他是扶搖上來的官,總是被人簇擁中央,沒有獨自經曆過這種血雨腥風的場麵。他是會扭虧為盈的導師,否則不會在反腐倡廉風暴中蒸蒸日上。先要保身,等那欄柵內的戰爭結束了,他才拋頭露麵視察戰場,大有沙場點兵的將軍之風。等到學院導師聞聲而來,他一貫既往訓話道:“大學生不學成材立誌,學習帶兵打仗,這還了得?!當今大學生――”他險些切合上張靈的口頭禪。官大一級壓死人,李校長受著王市長的壓力,千方百計揪出蘭子君與“板牙臉”兩位始作俑者。“板牙臉”是前途無量的學生主席,當要受到特殊保護;蘭子君是威脅張靈的無名小卒,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暗罵一句:“小兔崽子,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很快簽字蓋章下遣返書,將蘭子君開除三流大學。好事成雙,白慧梅寫給他的分手信適時的遞到他手裏。蘭子君自嘲道:我是唯一一位同時收到兩份離婚書的人,獲取了對抗中國現行大學製度的雙料勝利,不失為一個現身試發的改革先驅。
一切已成定局,蘭子君反倒感覺一絲解脫的快意,離開三流大學之前,仍有心思到學校的荷花塘散步。是日夜,小池殘暑退,高樹漸涼歸;江南孟夏天,慈竹筍如編;蜃氣為樓閣,蛙聲作管弦。他突然有放歌的衝動,身身邊又無聽眾,他想打電話給白慧梅,卻覺得名不正言不順,好像被趕出廟門的和尚二回身,肯定要遭人以為化不到飽肚緣,回來要吃的。子君是開不了口無話可說的,無話可說便唱出來,他仍舊打通了慧梅的電話。慧梅在這邊聽他那邊蛙聲盈塘蟬鳴滿野,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竟唱起歌來。把喑啞激昂的高低音都衝破開去,削減了鏢頭直往耳朵裏鑽,像嘈雜混亂中的脆鈴,渾濁中獨留的一嗓子天籟,直教人聽得得心酸。那於萬萬人之中相遇本不容易,奈何命運捉弄,相遇以後是交錯,用瞬間將永恒替換掉,把他們拋棄在遺憾的河流兩岸,彼此平行觀望。白慧梅聽不下去,自作主張掛掉電話,鋪紙寫信,慰他傷心。筆下瀉出不知所雲的方塊字,她卻豁然明朗了,仿佛迷蒙中看到海麵盡頭的寶藍色。這信終究還是沒有交到他手上,他第二天便離開了太陽城。蘭子君隻聽見一連串“嘟――嘟――嘟”的休止符,歎一口氣,笑著批評自己道:“都已經曲終人散,又自作多情了罷。”這樣以後,他們就沒了聯係,子君想,或許今後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