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一怔。
衣袍融進灰蒙蒙的天幕裏,孟靖懷以周身氣質隔開了這凡塵,他是天君的謫仙,也是地獄的主兒。
孟靖懷負手,狹長的眼微微眯起:
“薛賀為的屍首運至淮安,魏帝下令,已於前日破曉之時五·馬·分·屍,再以惡犬分食。”
黑衣人瞳孔猛地一縮。
孟靖懷垂眸,明灰蜿蜒成線勾勒一卷山水迢迢,山穀的狂風刮過他玉肌長睫,他開腔,字句透寒:
“雲奚已歸順,薛氏親兵盡數剿滅,而你們背後的主子——”
“他以你們為棋子,拖延時間,自個兒逃得無影無蹤,你們這群亂賊,隻剩下最後一個你了。”
話音剛落,孟靖懷就嗤了抹笑,望著地上人的眼裏添了幾分諷,複言一句:
“你倒是盡得主子真傳,以弟兄為盾,逃到了這裏。”
一線血紅自黑衣人嘴角流下,他目眥欲裂,渾身顫抖,為喘氣兒引得自己胸腔幅動,那些浸了血的話字字傳入耳中,分外清明。
孟靖懷身上的戾氣太重,他想動身後退,卻發不出一絲力氣,動彈不得:
“你……你想如何?”
許久,他才顫抖著唇,從殘破中拚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交出東西。”
還是那四個字,孟靖懷舒瞳光,光華交墜,似古井般幽深寂然的眼睛望著地上的人。
“能否……留我一命?”
黑衣人想運丹田之氣,結果卻隻得一陣血氣上湧,他猛地吐出一口·血,用盡了力氣,半天卻隻動了下垂落的指節。
黑衣人眸起了光,見孟靖懷不語,複又添了一句:
“我……我能給你許多你想要的信息。”
有低笑的聲散於嗚咽風聲中,黑衣人怔了怔,隻見孟靖懷唇邊漓了抹未盡的笑,對著自己。
孟靖懷嗓喉啞啞,他吐出晦暗,把最後一個字合著風送到地上癱著的人耳中:
“我何時說過要·殺·你。”
黑衣人心尖一顫,眸底的光陡然凝聚,燃起希望色。
可孟靖懷一瞬便移開了視線,他側眸,對著後方黑壓壓的那片樹林:“還不出來?”
隻見那片林中一陣抖動,有人影足尖輕點下了枝梢,懸空而來,在孟靖懷身旁落下,那人落地輕穩,青袍裹身,隨手折竹葉把玩。
“我這不是在看戲嘛。”
熟稔的慵慵散漫,謝無妄嘖了一聲,踩著濕潤泥壤,也不知有意無意,一腳踩上了黑衣人無力垂落的指節。
又是清晰的一聲骨裂。
黑衣人悶哼,咳了口血。
“呀,抱歉抱歉。”
謝無妄開了玉扇遮去半麵,他睨著地上的人開腔,眸中卻毫不掩飾地放著嘲諷的笑意。
若說孟靖懷是駭人的蟒·蛇,那謝無妄則是天生地養的一條竹葉青,去歲整個冬都纏在某粗壯的竹枝上酣眠,若非他自己動作,便同渾然一體般,旁人肉眼瞧不出他的·毒·辣。
孟靖懷背脊挺得直直地,冷眼看謝無妄動作,他眸底不起一絲波瀾,半響,才遞了個眼神示意。
謝無妄會意,收了唇邊的些許笑,從懷中掏出粒黑乎乎的藥丸,他彎下腰,湊上前去,對黑衣人瞠目視若無睹。
“放心,要不了你的命。”
他一笑,黑衣人如墜入凜冽的寒氣,是悄無聲息地扣入肌骨。
謝無妄修如梅骨的手掐住黑衣人下顎,無視黑衣人的嗚咽,將藥丸投了進去,而後合上他的嘴,在黑衣人喉處猛地一點——
就這麼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