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見了司馬懿,連連稱讚,說是多年不見,想不到侄兒已經長大成人,聰朗俊爽,吾兄可謂有後。
司馬懿口稱不敢,叔父謬讚,侄兒惶恐,肚裏卻在暗笑,叔父這隻老狐狸,越發成精了,誰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無論見了誰,先送幾頂高帽子再說——不知道他教的那班學生又會是個什麼德行?
敘過寒溫,閑話已畢,司馬懿去後堂拜見過嬸母,便取出父親寫給叔父的家書奉上。
水鏡先生展信讀了,無非是些分別兩地時常思念惟願吾弟闔家安康的家常話頭,最後在信的末尾提了一筆:懿兒年方及冠,心智初開,欲使其從吾弟就學,以博其聞,以廣其識,以宏其誌。吾弟學問通達明透,往來皆君子也,懿兒入芝蘭室,久而與之俱化,則吾家之幸也。
讀完信,水鏡先生沉吟片刻,問道:“仲達可知你父親信中提到要你在此就學的事情?”
司馬懿長揖一拜,回道:“來之前父親已切切囑咐過了,還望叔父不要嫌棄懿兒資質愚鈍。”
“至親骨肉,何必客套!”水鏡先生拉了他的手,便往書院裏走,一麵走一麵吩咐道:“我那些學生裏頭,雖然多是世家子弟,聰明練達老於世故的卻也不少,有幾個尤其淘氣,平時最會闖禍,你要當心別跟他們胡鬧。”
司馬懿心想,“誰叫你是個好好先生,凡事都和稀泥,學生們沒掀了你家房頂就是萬幸了,怪誰淘氣闖禍呢!”表麵上卻態度謙恭,俯身答道:“是。謹遵叔父教誨。”
水鏡先生哈哈一笑,道:“懿兒莫要如此拘謹,叔父生平最討厭的便是酸文腐儒。我視你眉目之間風雲聚合,頗有飛揚之色,所以才願意收下你,可不是看在你父親那封信的麵子上。”
叔侄二人沿著後堂小徑一路前行,轉過一道軒廊,幾叢篁竹草掩映一帶青瓦粉壁的房舍,樸素簡雅,約有數間——這就是學廬了。
此刻學廬裏卻甚是熱鬧,遠遠地便聽聞笑語喧嘩之聲。
司馬懿望了叔父一眼,想必是剛才先生不在,所以學生們便放肆了。
水鏡先生看穿他的心思,卻不以為意,笑道:“今日大家演習攻守破城之術,隻怕此刻快要分出勝負了。”
司馬懿奇道:“攻守破城之術?叔父也教這個嗎?”
倒是聞所未聞。
水鏡先生並不多做解釋,徑直推了門進去,屋內有七八個年輕人,正聚坐在一起,中間圍著兩個少年,尚未及冠,在為輸贏爭執得麵紅耳赤。
見先生進來,大家便停了口舌之爭,一齊看著司馬懿。
水鏡先生引著他和一班學生廝見過了,行禮畢,又說道:“還有兩個最淘氣的,因為家中有事,這幾天是見不著了,日後再說罷。”
到了晚間,學生們陸續散去,司馬懿自是在叔父家住下了。
水鏡先生藏書極富,儒道兵法無不囊括,晚間司馬懿秉燭讀書,遇到不解處就去請教叔父。
水鏡先生問道:“懿兒白天見過那班學生了,自覺比他們如何?”
司馬懿心念轉得極快,回道:“諸君皆是一時俊傑,日後可望郡守之能。”卻不明說他們及不上自己。■思■兔■網■
水鏡先生聽出他的話外音,也不點破,隻是撚須微笑。
過了兩日,司馬懿和那群學生廝混得熟稔,閑來無事,大家一起談論時局,深究學理,倒也頗覺輕鬆愉快。況且水鏡先生雖是叔父長輩,卻天生性情閑散,對司馬懿幾乎不加約束,比之於在家中時常有父兄耳提麵命地管教自是逍遙自在多了。隻是幾個同學中雖然不乏穎悟曠達之人,若論見識胸襟終覺自己稍遜一籌,未免偶爾生出獨在高處顧盼影單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