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是被迷龍用腳踹開的。
晚霞紅得似火,從窗戶燒進來,染染地暈了一屋。窗邊坐著一個人,手捧書卷,光線襯得隻見側影。寧靜安適,沉到人的心底。
迷龍五歲的時候,家裏窮得隻剩四張嘴。姐姐比迷龍大兩歲,跟父親上山捕獵。母親帶著迷龍到地主家打雜。地主老爺人還不錯,逢年過節就給下人發點豬肉魚肉。老爺有三個老婆,卻隻有一個女兒,自然是寶貝得不得了。小小姐和迷龍同歲,長得十分乖巧討喜。
大多數時間,迷龍隻能跟螞蟻玩,跟蝴蝶玩,實在無聊了就跟蜜蜂玩,紮得滿臉是包。全都玩得無趣了,迷龍學會了爬樹。他爬到樹頂,看遠處在田裏勞作的長工。
盛夏的下午,迷龍在樹上睡著了,一個翻身,從樹枝上滾下來。虧得運氣好,墜落時抓住一根樹枝。迷龍緊緊地抱著樹枝,嚇得直喘氣。這時,他看到圍牆另一側的某間屋子,窗打開著。小小姐坐在窗邊,先生教著,在學刺繡。微風拂過迷龍汗濕的身子,三伏天裏,隻覺幾許涼意。
從此,迷龍專心致誌地看小小姐學琴棋書畫學女紅。在迷龍的心裏,那個坐在窗邊的小小姐是最美的一副畫。他說不上究竟是這幅畫的哪一部分打動了自己,或許是窗戶上精致的木雕,或許是小小姐專注的神態,又或許是墨香是琴聲。那些所有不屬於迷龍的東西,全都揉到了一起。遙不可及,又近在眼前。
窗邊的人放下書,轉過頭看著迷龍,說:“瘟傷,你又想幹哈子?!”
三
起初,張立憲見到雷寶兒就想揍他。自己看書看得好好的,這娃不是拿小石子扔他,就是在身邊晃來晃去。後來他知道那是因為雷寶兒想聽故事,所以變著法子地招惹自己。明明想要,就是不肯說,瓜娃子。
張立憲給雷寶兒講過幾回水滸後,這孩子見到他就笑,身子扭來扭去,黏上他的大腿,死抱著不放,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他。張立憲對女人和孩子,是最沒招的。於是每周總有那麼幾天那麼幾段閑情片刻,張立憲和雷寶兒或坐著或躺著,或在院裏或在房裏,講故事聽故事。男人的聲音低沉平穩,小孩的笑聲尖銳跳躍,那些音符散落院子的各個角落,不放過任何人的耳朵。
“我說你們虞師專門養閑人的是吧?啥時候把我也招進去唄。我最能閑啦。”迷龍大搖大擺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幹淨卻破舊的衣衫半敞著。
張立憲覺得迷龍的身上始終有著一股子散漫,整個炮灰團都是如此。這在軍隊中,是最為不齒的。“要不是你們團長,我們現在已經打上南天門了。”
“哦,你是說死在南天門吧?”迷龍調侃道。
“軍人就該死在戰場上。”張立憲嘩地站起來,“捐軀報國,得死為幸。”
迷龍本來隻想逗他開心,偏偏張立憲說個死字,說得一臉正氣,叫人上火。
“你殺過幾個人啊?宰過家雞沒啊?老子最看不起你們這些娘們唧唧的癟犢子。在大後方喊陣,讓新兵去做炮灰,誰不會啊?死瘸子都會。蛋子們都死光了,就你們這些個混蛋玩意兒還活著。”
“隻要有攻克南天門的辦法,我必身先士卒,償師座之夙願。”
迷龍不屑地冷笑:“虞嘯卿不過輸了沙盤之戰就要死要活,還談啥精忠報國啊?一群癟犢子。也就在河邊拉拉琴唱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