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葉青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次日一早。
山雨初停,我蜷縮在一棵樹旁坐了一夜。這一夜我想了很多,但腦子裏終究都是一團迷糊。
和葉青回到池縣老家,直奔江宅。老仆何伯迎了出來,“公子,你可算回來了。”
“我爹怎麼樣?”我一邊與何伯說話,一邊直奔後院。
現在住的江宅並不是江家老宅,而是我未出生的前幾年我爹新買下的地皮,重新修建的。隻不過自從住進江宅之後,我爹就一直住在後院最西側的靜雨軒裏。
靜雨軒的旁邊,是父親修建的庵堂。母親搬進江宅沒多久就撒手人寰,父親說是為了懷念母親才修建的,隻是這庵堂從不讓我踏入一步。
聽我問話,何伯滿臉憂心之色,“老爺近日的病情越來越重,夜裏每每都是被噩夢驚醒,渾身盡是虛汗。我請了池縣大大小小的郎中不下二十個,都說老爺這是心病,隻能心藥醫。否則也就隻能這麼一直拖著,再無辦法。”
“心病?”我陡然停下腳步,看向何伯問道。
江家家大業大,一直都是我爹一人打理。如今做的順風順水,若說心病,我著實想不出到底是什麼,能讓我爹變成這樣。
何伯歎氣,並不接話。
跟在我爹身邊三十餘年,何伯比我更了解我爹。他這長長一歎,讓我的心更沉了幾分。
進了房間,我便看見我爹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雙目周圍一團青黑,一看就是多日未能成眠的樣子。
“爹,子寧回來晚了。”我聲音顫抖的上前。
聽到我的聲音,他輕輕的睜開眼睛。無神的雙目裏滿是恐慌,幹澀的雙唇不斷煽動,輕輕的說著什麼,聽得並不太清。
我將耳附在他的唇邊,他似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樣,對我說,“子寧,走,快走,越遠越好,走,走……”
“爹,你重病在床,子寧怎麼能離開。況且,離開江宅,我能去哪?”
我爹連連搖頭,眼角處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淙淙而下。我用手為他擦淚,他卻用手緊緊的抓著我的手,不讓我動。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才恍然覺得,這些日子未見,我爹似乎真的蒼老了很多。
“爹,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告訴子寧,讓兒子幫您分擔,好不好?”我摩挲著他的手,哽咽開口。
然而他卻閉上眼睛,隻是眼淚更加洶湧。
良久,他才輕啟雙唇,“我江雲城一輩子,得子如此,夫複何求。你是爹的驕傲,也是江家的希望,聽爹的,池縣混亂,你先出去避避再說。”
聽到這話,我的身子如遭雷擊,瞬間頓住,動彈不得。
怔愣愣的看著他,忍不住想起那瘋癲老人的話,“三月池城亂,淚染翠雲裳”。我想不明白,這平靜的池縣,到底會發生什麼,為什麼那個瘋癲老人會這樣說,而重病在床的爹也這樣說。
“爹……”
“聽爹的話,快走,連夜就走……”
還來不及多問,便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而後何伯急切的敲門,輕喊道,“老爺,公子,不好了,左家少爺左少卿出事了。”
“少卿……少卿怎麼了?”我急忙讓何伯進來問道。
左少卿隨我一起長大,和黃家黃軒平,孫家孫雲祖,張家張雲韶,馮家馮若琳六個人,一直是池縣六人組,關係極好。
如今乍然間聽到說少卿出了事,我心下焦急。
我爹臉色更是大變,躺在床上連連咳嗽,絲絲血跡流在雪白的絹帕之上,觸目驚心。然而,他卻像沒看見一樣,開口急問,“快說,少卿如何?”
何伯老淚縱橫,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然而僅僅是兩個字,卻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道,“死了……”
聽到這兩個字,我的身子一顫,而我爹則直接暈了過去。一時之間江宅上下亂作一團,郎中來來往往為我爹看診,近兩個時辰才結束。
江家和左家、黃家、孫家、張家、馮家是世交,所以左少卿死,我爹情緒激動我能理解。
等到我趕到左家的時候,少卿的屍體已經入棺,隻是並未封棺。
黃軒平、孫雲祖和張雲韶也在,見我進門,他們淚眼朦朧的迎上來。去看少卿,隻見他的臉色慘白,整張臉都浮腫起來,雙目瞪得圓圓的,麵目可怖。
我除了早逝的母親,從未見過死人。見到墳塋尚且會顫抖,可是如今看到少卿,我心裏卻沒有怕,隻是傷心。
世事無常,想著我趕考時還為我踐行,說等我回來會為我擺酒接風的少卿,如今卻屍體冰涼的躺在棺木裏,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子寧,節哀吧,少卿雖然去了,但他肯定不想見我們這樣傷心。”黃軒平拍著我的肩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