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點了點頭，似乎對少年的回答早有預料，臉上竟然罕見的出現了一絲猶豫。
感覺到婦人仍杵在原地，江臨川心中不免有些詫異，這位被他稱呼為伯母的婦人其實平時與他的交流並不多，而他也早已經適應婦人的冷漠，平時總是一個人幹活，如今背後突然站著一個人他還真有點不習慣，不過感受到突然凝重的氣氛，直覺告訴他可能有事要發生了。
眼看著碗筷馬上就要洗完了，婦人臉色變了變，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小川啊，你看你也不小了，在我家住了這麼多年，伯母也沒求過你什麼事，不過這件事，這件事隻有你……你能幫我們了。”
說到後來婦人竟然止不住抽泣起來，淚水將麵上的胭脂水粉衝得七零八落，顯得甚是滑稽，而回過頭來目睹這一幕的江臨川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您說吧，我盡力。”
聽到江臨川的回答，婦人的臉上烏雲終於散開一絲，然而嘴上依舊不依不饒。
“你先答應我。”
終於洗好碗筷的江臨川，用抹布擦了擦手，這才轉過身來，臉上不悲不喜，看見眼前咄咄逼人的“伯母”，他原本清澈的眼睛中出現一絲茫然，隨後摸了摸腰間的笛子，這才深吸了一口氣:
“我答應就是了。”
得到滿意回答的婦人這才轉悲為喜，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
戰爭來了！
大唐國雖然不算國力昌盛，可是因為天險環繞，一直以來倒也沒什麼戰事，但是這次戰爭來得極其突然，具體原因自然不是他們這些老百姓可以知道的，但是消息既然已經傳到了這無比偏僻的四十裏村，那麼就說明這戰火顯然不隻是燒到了邊疆那麼簡單。
三天之後，負責本縣兵役登記的官差就要過來招人了，按照規定，有男丁的家庭最少要出一個壯年男丁去參軍，凡是拒絕或者躲藏的全家都會被發配邊疆。
江臨川抬起頭看了婦人一眼，又很快低下了頭，原本靈動的雙眼多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慌張，沉默了許久，他伸出手摸了摸腰間的笛子，這才緩緩開口:
“伯母是想讓我代替大哥去參軍？”
“怎麼能說是代替呢，你也知道你大哥他好吃懶做，他去打仗也是浪費名額，你不一樣，你手腳這麼麻利，進了軍隊一定能夠出人頭地，到時候封了大官也算光宗耀祖，你父母……”
婦人說到這好像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連忙停下來看了看麵前的少年，卻發現一向掛著笑容的江臨川此刻卻盯著地麵看不見表情。
“打仗會死人嗎？”
低著頭的江臨川突然冷不丁蹦出這麼一句話，噎得對麵的婦人不知道如何接話，空氣中突然多了一絲凝重。
婦人臉上一陣陰晴不定，可還是腆著笑臉，慌忙回避這個問題:
“我跟你說，其實當兵的好處可多啦，你看隔壁村的強子，不就當了幾年兵，回來就拿著聘禮把他們村最漂亮的姑娘給娶啦，你……”
“會死人是吧。”
江臨川突然打斷了婦人的話，婦人一下子愣在那裏，十年來第一次有這樣的事發生，她這時候才第一次真正仔細地打量麵前這個一直稱呼她“伯母”的少年，原本紮著的衝天鬏已經變為了過肩的長發，白皙的皮膚早已染成黝黑，原本矮墩墩的身體恍然間已經比自己高出一頭來，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清澈的眼睛，原來他真的長大了啊。
少年原本緊握著的拳頭鬆了開來，垂下來的頭又抬了起來，重新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答應就是了。”
……
黑，漸漸布滿天空，無數的星掙破夜幕探出來，夜的潮氣在空氣中漫漫地浸潤，擴散出一種感傷的氛圍，春末的星空格外澄淨。悠遠的星閃耀著，像細碎的淚花。
江臨川斜倚在門口的柱子上，看著原本他以為怎麼都不會看膩的天空，第一次有了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