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風沙磨礪了人的外相,權勢滔天滋養了人的內在。比之兩年前初見,他豪邁不減,卻多了一份雍容和威嚴。他說:“我聽說找見了,趕來見一見。”

然後兩個都不再說話。小五目光無意識的垂落窗外,新栽種的淡竹葉適應良多勃勃生機,一叢叢擠得竿竿修竹無處藏身。錢多多拿去問了城裏醫館大夫,說它治熱狂煩悶,閑來無事總揪兩片泡進茶裏。小五每每不飲,次次都是她從外頭回來煩渴的等不及泡來新茶一口飲盡,又要抱怨茶葉苦。

手搭在輪椅上,十指屈起,無意識的輕輕敲出昨日才聽過的新曲。

布羅伊進門的時候折了一根樹枝,既然無話他半垂頭,視線投落在門扉之外,院內靜悄悄的無一人打擾。他一下一下的揪著,很快就把樹枝上的桃葉揪了個精光,自己沒察覺還要去揪,順著不長的樹枝摸下去才發現樹枝被揪的光禿禿。他愣了一下,並沒扔掉,看了眼外頭,又一折一折開始捋樹枝。他抬頭,笑說:

“你的書童對我很不放心。”

墨棋在外麵探頭探腦。自以為做的精妙,其實早收入屋內兩人眼底。小五一曬:“小孩子家沒見過世麵,讓你笑話了。”

布羅伊笑了:“他太多心——我連隨從都留在外麵。我都不怕,他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小五笑說:“如你所見,行動不方便總是吃虧的。”

布羅伊目光在他的腿上一掠而過,泛起笑容:“我可沒見你有不便。”

簡短交談之後又陷入沉寂。這兩個人似乎不知道應該聊些什麼,哪怕隻是風月,彼此聽來都別有意味。到了他們的位置上已是身不由己,即便心神所向,也不好和對方傾心相交。布羅伊隻是遺憾。若在幾年前,拋開地位和錢多多不談,他們說不定能成為好友呢。

墨棋把原地磨出個洞之前,終於見到錢多多的人影。他喜不自禁,迎上前壓低聲音說:“是布羅伊…”

錢多多一愣。墨棋又擔憂:“您……”

她迅速的回過神,道:“大公子在裏頭?”

墨棋忍住焦急:“好一會兒了。”

她笑了:“放心,他不吃人。”

誰也不知道布羅伊,應該叫柔然荊殺究竟為何而來。沒通報、不隨護,見到錢多多也隻是閑話家常,連一句國家大事、戰爭要點不提,仿佛那些曾經的血淚征戰、沙場搏命,和談和條件都是天邊最遙遠的浮雲,他夠不著,於是不再奢望。錢多多卻緊繃著,片刻不敢放鬆。轉眼瞧見了林小五慵懶的模樣不免來氣,趁布羅伊不備揪著他的耳朵:

你不怕我被他搶走?

小五疼的咧嘴,卻得意非常:我大宋國土上,他拿什麼搶人?惹怒了我,進宮告一狀先把他扣下,遼國沒了皇帝,看他們拿什麼和我們耀武揚威。

布羅伊轉眼看到兩人不經意的親密,不免黯然。他強顏笑道:“我有幾句話要問一問她。”錢多多看了眼小五,他已經叫來墨棋,推著輪椅暫離。

房內無人,隻聽得到兩人呼吸。她盡力屏息生怕自己的倉促惹來麻煩,入耳卻是布羅伊更加沉重的呼吸,她又輕輕鬆了口氣。原來他比自己還緊張。

布羅伊笑了笑:“我沒有惡意。”

錢多多轉開頭望著窗外叢生的淡竹葉:“我知道。”你雖無惡意,卻已然傷害了人。隻是你們習慣坐在高位發號施令,永遠不能理解升鬥小民的日常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