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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再談這批知青作家,他們抒發了一陣黃土地情懷後,跟著阿城去尋根了,韓少功的《爸、爸、爸》。王安憶的《小鮑莊》、張偉的《古船》等等,成為一時熱點,無非是受《百年孤獨》的神神怪怪的影響而已。“尋根派”的東西中沒有任何他們自己的東西,是硬編出來的。這些人不掉書袋子,開始“掉縣誌”了,寫一個地方,都要以縣誌所記載的東西來證明此地的根就是三皇五帝的發祥地,是這幾千年文明淵遠流長的正根。

王朔:我剛開始寫小說也有這種感覺,用大話、用抒情,我之所以走上口語,是因為我後來發現我除了大話沒有別的話。尤其當涉及到情感方麵時,涉及到一些抽象的想象,要麼用成語,要麼沒話,對這種大話的運用,我本身就有限製,不能像有人那麼輕車熟路,運用自如。而且“文革”時找們表達感情都是誇張的,我們不知道具體的細微的事物才是與我們息息相關的,我們隻是在對巨大的抽象的事物表達熱愛。這種語富用在日常生活中,因為其巨大而顯得可笑。

老俠:當代作家中,你是純粹從當代口語中提煉文學語言的極少數之一,而且比較成功。從當代口語中提煉文學語言非常困難,因為我們的當代語言已經被政治強暴得隻剩大話和空話了。但你卻用一種民間的近乎油滑的智慧褻瀆了這種紅色的暴力的語言。大話與我們的日常生活的實際情感無關,而我們就隻有這種大話。要麼,我們全失語,找不到表達的真實方法,要麼,我們就開玩笑,把那些貌似崇高的東西作為笑話講給別人聽。笑,特別是反諷式的幽默,很容易使莊嚴的麵目在輕鬆的對話中威嚴掃地。在禁忌滲入我們生活的每個角落時,人是不會真正開心一笑的。嚴肅、板起麵孔、黃土地般的深沉……人們對你的小說感興趣,與其說是你寫了那些痞子,不如說是你那種近於政治笑話、文化笑話的語言,有時在某個特定的場合這種笑話是紮人的,紮得特別狠,而你明知它紮人卻還要笑。

王朔:那時我覺得陸文夫的小說文字好看。前幾年我又重看一遍,我發現如果拿掉“文革”語言,他的小說文字其實很蒼白,沒法看了。你所說的劉白羽、楊朔他們在表達感情時的腔調是誇張的,大多數人都這樣。包括張承誌的《黑駿馬》也有這個問題,表達誇張的情感大家駕輕就熟,甚至可以說有這個傳統。

老俠:絕對是傳統,看看漢大賦與古代的所有墓誌銘以及各類封號,從根上我們就是個大話空話的民族,“文革”隻不過是這傳統的登峰造極。不,我都不敢說 “文革”是登峰造極,因為這傳統還有很強的生命力,說不定哪天它又火了起來,又弄出個比“文革”還要“文革”的大話時代。我們現在的精英們就在用另一種腔調說大話,像張承誌的抵抗文學的那種大話,像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的那種大話,像《刺秦》中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