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那些信中,好像有一批文壇豪傑,謝昆好像也有一封。
老俠:王蒙是講謀略的,他要臭瑪拉沁夫又不落話把,把他的信混在一大堆信中發出來。說瑪拉沁夫是給文化部長寫“效忠信”,其他人的信也好不到哪去。除了冰心等德高望重的老前輩的信中沒有諂媚之詞,剩下的信幾乎封封都有。比較惡心的是上海的許子東和北大教授謝冕的信。許子東是以中國當代文學三人談知名的,他信中談到王蒙的小說《活動變人形》,說許多人對這小說的解讀都沒有評到點上,他許子東要重評,挖掘其深刻的內涵,反正話說得肉麻極了。謝冕就更過分了。
當時王蒙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詩,挺長的。謝冕是搞詩歌評論起家,是八三年清汙時批判的“三個崛起”的第一崛起。
他好歹不濟是北大教授、博導、中國詩歌理論界的當紅權威呀,搞了那麼多年詩歌,看過的詩一定不少,居然能在信中說:王部長您不但小說寫得好,詩也寫得那麼好之類……這不是胡說八道嗎?任何懂點詩的人看了王蒙的那些詩也不會覺出好來,你一個教授、博導、理論權威怎麼就能恬著臉硬說那是好詩呢?如果那也是好詩,你作為專業的詩歌研究者置中國的詩歌手何地?再從學術榮譽的角度講,你置北大這名牌大學的教授、博導的榮譽於何地?從做人的角度看,你這把歲數了,風風雨雨也經了不少,你又置自己的尊嚴於何地呢?看了這信,你就知道了他作為詩歌理論權威的審美標準是什麼了。不是什麼美學標準、知識標準。學術標準,而是人的地位標準。
權力標準。知名度標準。像許子東。謝冕都是學院派,他們的這種對權力的諂媚是中國知識界一些人的常態。學術變成了權術,權術的背後是做人的技巧、混世的策略,這樣的學院派做的學問,怎麼可能是學術,怎麼可能取信於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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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篇 文學史上誰站得住
王朔:你粗一想中國文化燦爛呀、豐富呀、淵遠流長呀,細一想都有誰呀,沒誰呀。就說現代文學吧。現代文學我想了想,那些在大學課堂中有定評的作家,也就是魯迅說得過去。
剩下的人也就是一篇東西、二篇東西而已,後來的沈從文還可以。你說那個排序,魯郭茅、巴老曹,前三個人中隻有魯迅,後三個人中曹禺還可以,《雷雨》差點,《北京人》和《原野》還確實是好。《原野》真讓我受了一次階級教育。我原來以為地主和農民是對立的,可能那時候沒有咱後來接受的階級鬥爭的觀念。那時地主與農民們都是幹爹幹媽的關係,這才是舊中國農村的真實情況。三四十年代老舍有一點不錯的東西,五十年代就是瞎寫了。他們的水準也沒有超過一個普通的好作家。
一個作家要立個“腕兒”,總該有一二篇東西還行吧,其實寫出那麼一二篇好東西,也不是特別難。就靠一二篇好東西就那麼進入現代文學史了。其實現代文學史也不是個東西,拉了不少閑人廢人,卻排擠了很多正經的作家,包括像張愛玲這樣的人都沒擱進去。
老俠:現代文學史可以沒有茅盾,不能沒有張愛玲。
王朔:現在大家都在修史,要推翻重來。可我對這些史家誰也不信。我覺得他們都是帶著很大的偏見在修史。那個給作家排座次的教授,把金庸排成第四,怎麼讓人信服?經常能聽人說他最近寫了一本文學史,雖然我沒看過,但以往的讀史經驗。現在的環境和氣氛就讓你不相信他能那麼老老實實地寫一回。他個人的成見肯定會擱在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