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臉輕鬆,笑嘻嘻道:“不怕啊。我們有妖王。”
他身旁牽著的小娃兒屁股後還拖著一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卻也仰頭奶聲奶氣地說:“不怕。王會護著我們的。”
東王公心裏幾分喟歎幾分遺憾,不知是什麼滋味,辭了眾人,又向妖王府走去。
料事如神的妖王仿佛早知曉他要來,將將才跨進門檻,便有伶俐的小廝顛顛地跑來,低了頭問:“恭迎東王公大駕光臨。王吩咐過,您一來就帶您去見他,請這邊走。”
“父君。”結界裏的妖王負手而立,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自然地叫了一聲。
“你……”輕輕的兩個字聽在耳裏卻仿佛驚雷,經曆過大風大浪見過大世麵的戰神也不免失了態,老淚縱橫:“泊玉,你記起來了?”
“是。”妖王抱起角落裏失了神的今朝,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今朝,是你的師父。”
入魔的人隻遲緩地轉了轉眼珠,無謂地轉過頭去,一口咬上顏淵的肩胛,吸吮得津津有味。
萬年來,東王公亦見多了入魔的仙,可當親眼見了今朝的模樣,不免又是一陣痛心。
“我來也沒別的意思,看看你和今朝,再問一句,你當真不悔?”
妖王明白東王公指的後悔的意思,也不回答,隻替小傻子拭去唇邊的血跡。
做父親的,太了解兒子的性子和心思,遲疑了一下,便也不再開口勸,隻說:“天帝定的日子在三日後。你……好生準備一番罷。”
六十七(已修)
有時候看著入魔了的小傻子,無端端地便會滋生出一股恨意。
扯了她的袖子將她拉到身邊,低頭惡狠狠地戳著她的額頭:“你倒好,什麼都忘了什麼都不知道,每天有血便開心的和什麼似的,留了我一個人麵對這一切,你知不知道,三日後天界就舉兵來犯了,知不知道,嗯?”
小傻子睜著一雙空洞洞的眼睛,冷漠地轉頭。
那一瞬間隻覺得挫敗。
是啊,她又如何會知道。天界舉兵來犯,其實與她無幹。都是自己種的因食的果,半點怨不得別人。
沙棠川絮他們幾個後來便再沒上門過,消失的不見蹤影,許是知曉了三天後的這一場劫難逃逸了,許是三天後閉門在家不聞不問,擺明了是要撇清同他的關係。
三日其實很短,那籬笆照在地上的影子由長變短再變長,便又是一日悄然過去。妖王仿佛隻當三日後那場大戰是一場宴會,絲毫不放在心上,隻日日陪著他的小傻子。倒是錢來神色焦急,在結界外踱了一圈又一圈,他還沒頭暈目眩,結界裏的人卻被轉暈了,冷聲嗬斥道:“錢來,別轉了!”
灰鼠嚇了一跳,自原地彈起,睜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驚恐地看著他的主子。
“你若怕,現在就找個地方躲了吧。天界也不是真心要來討伐妖界的,他們針對的是我和今朝,你們不用擔心;再不濟,還有我呢,你當我這個王是吃閑飯的麼?”
平日伶俐的跟個人精似的總管難得地沒有阿諛奉承,隻垂了一雙眼囁喏:“小的、小的不走……”再煽情的話是說不出了,隻這結結巴巴的幾個字,卻已立下了承諾。
“蠢。”妖王的表情看不出個究竟,半晌才吐出一個字來,便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三日後是一個大晴天。連著陰鬱了幾天的天幕難得地碧空如洗,連飽含了水氣的灰雲皆散了個一幹二淨,隻天邊還有幾朵棉絮一般輕軟的雲,悠悠地舒卷著。
錢來巴巴地在翻人間的一本老黃曆,嘴裏念念叨叨:“歲煞西……日值歲破,大事不宜……大凶啊!”於是便大驚失色,慌張地抱著這一張紙去尋顏淵,“王、王!上麵說今天諸事不宜!”
妖王隻冷冷地瞥一眼那黃曆,冷笑道:“錢來啊錢來,你好歹也有一千年道行,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人間裝神弄鬼的事物你也信?”
被劈頭蓋腦罵了一頓的人委屈地一縮頭:“我是想看看今日王的運氣麼……”也不等妖王回話,便垂頭喪氣地走遠了。
隻留了顏淵一人思索良久,半晌自言自語:“運氣麼……我不信。”
後來日頭升的更高了,日光充足,連牆角陰暗處的積雪也曬化了,雪水泥濘地淌了一地,露出覆蓋在雪下的青石。
如果不是東王公紅口白舌說了是今日,斬釘截鐵千真萬確,妖王幾乎要隻當今日是一個曬棉被的好日子。
連躲在一旁提心吊膽了許久的錢來也不免鬆了心中那繃得極緊的弦,僥幸地嘀咕:“莫不是弄錯日子了?或是天帝老兒改變主意了?阿彌陀佛皇天後土,保佑我們度過這一劫吧。”隻是臉上僥幸的笑還未來得及收回,方才還天光大亮的晴空忽然極快地暗了下來。碧雲天變作了一片灰幕,隻一輪鮮紅的太陽還掛在中天,那陽光卻穿不透濃重的灰色,詭異得令人驚心。
妖界眾生皆停了手邊的活兒,仰頭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這變化迅速的天幕。起先還有些微光輝,後來便有濃重的烏雲,黑壓壓的一片自天邊朝整個天幕湧過來,頃刻間晴空便變作了黑夜,恐懼而令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