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他終於上前一步,艱難地解釋,“仙失了精元,就散去魂魄不成實體了,我不能看著你死。”
她充耳不聞,呆呆地掰著指頭算:“泊玉死了,我救不回來;遲桑也死了,我也救不回來……一個、兩個……”那樣子像是要入魔了。
“今朝!”顏淵急了,跨前一步要解釋:“我沒死啊,我就是泊玉,泊玉就是我!遲桑也救得回來的,我們想別的辦法……”指尖還未觸到今朝衣襟,那仙子一側身躲了過去,一襲灰衣抖得仿佛要化去:“你誆我!”
一旁崇恩喝一聲“醒!”,指尖急動,一道金光射入今朝額頭,那仙子隻愣了一愣,晃了晃頭,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複又喃喃:“泊玉死了,遲桑死了……”
記憶已錯亂,一恍惚仿佛身處於地府的行刑台上,眼睜睜看著鋒利的刀刃橫著切入血肉,在皮膚下鼓起薄薄的一層;一轉眼又仿佛正在為了那熾焰草在攀爬妙高山,烈焰飛騰,“滋”的一聲灼傷了手掌,鼻端甚至聞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正茫然間眼前又變了一副場景,是那轉世的妖王正放浪地與貓族舞女親昵,薄唇沿著舞女的眼睫處吻下,一路吻至鎖骨才作罷,抬起頭來,是一張沾了金粉的豔色無邊的臉。
心內忽冷忽熱,隻覺得漸漸的神智便再也不清晰,有什麼東西正掙紮出了她苦苦的壓抑,像是黑色的巨大蝴蝶正欲破繭而出。
“今朝!”僵持間,自人間集市歸來的青耕跨門而進,見了今朝的樣子,駭得滿手的吃食和小玩意兒紛紛摔在地上,呆了片刻又很快反應過來,嘴裏念念有詞,手掌結了一道青色的印,急急地打入今朝額頭,那雙目隱隱泛紅的仙子立刻便軟軟地倒了下去,正被眼明手快的顏淵撈在懷裏。
“她入魔了。”抹去額上的冷汗,方才的歡喜心情一掃而光,青耕麵色複雜地看著昏睡過去的今朝,“我隻是給她下了眠咒,暫時封了她的五感和神智,堅持不了幾日的。等她醒過來,是仙是魔,一切便看天命了。”□□
“這下子可麻煩了。”複又低下頭看看今朝,“墮仙了的人,天界是不會放過的,曆來從沒有一個留活口的例子。顏淵,如果她真的墮仙了,隻怕你妖界要做好與天界為敵的準備。”
妖王不語,抱著今朝頭也不回地進了屋,敞開的門外,正是飛雪連天。
不清楚青耕和崇恩是幾時回的天界,印象中崇恩臨走前曾說會盡量替今朝瞞住天界眾仙,又聽到青耕低低的一聲歎息,這才徹底安靜下來。周遭的人事一概入不了眼入不了耳,妖王隻日夜不分地守著被下了眠咒的仙子。
這一日實在累極了,不過倚在院中軟榻上淺淺打了一個盹,就忽然被錢來驚喜的叫聲吵醒:“王!醒了,今朝仙子醒了!”
眼睜開的同時,腿也像是有了自己意識似的急急要往屋內走,沒走了幾步,那屋裏卻忽然傳出侍女的慘叫聲,尖利淒厲,一聲高過一聲,夾雜著求救聲,像是要撕裂天幕。後來便安靜了,那座屋子在暮色裏如同蟄伏的獸,悄無聲息地令人害怕。
妖王便停住了腳,沉重地再也邁不開,寒冰一樣的冷從心底滋生出來,從裏到外,蔓延了全身。
錢來也嚇了一跳,半晌才回過神來,笑得勉強:“這丫頭是怎麼了?以往我瞧她服侍仙子服侍的挺好的,現在做什麼這麼鬼哭狼嚎?”一邊說著,一邊要去屋內探個究竟,正要舉步,屋內緩緩走出了一個人,赤紅著一雙眸,舉起鮮血淋漓的手指來,伸出舌頭來貪婪地舔舐,身後是躺在血泊中的侍女,胸`前活生生一個大洞,血肉模糊。
“仙、仙子!”錢來駭得抖著聲叫,不是沒見過殘暴的妖的,廝殺獵食的場景也見了不少,可心底總有一個意識:那是妖,妖合該就是這樣的。可如今眼前這入魔了的人分明是仙,卻再沒有了通身純正的上仙血統,再沒有了清靈純透的仙氣,隻有濃重的魔氣和殺意,幽幽地閃著一雙通紅的眸子,嗜血地舔了舔唇,若是放到人間去,便是一場眾生劫難。
“王……王啊!救命!”遲鈍了半天的錢來才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軟了腿跌坐在地,連滾帶爬地朝顏淵爬去,“仙子入魔了!”
妖王沉著臉不發一語,手指微動間錢來已被扔出了院落外,又拈了一個訣,屋子周遭便起了透明的結界,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亦出不去。
那入魔了的仙子隻呆呆地看著他。顏淵望進她的眼裏去,那雙通紅的眸子裏沒有了往日的憨厚和純淨,沒有往日紛繁錯亂的感情,隻餘衝天的煞氣。那一瞬間,記憶的門轟然敞開,泛黃的過往橋段如潮水一般湧進來,不同的臉、不同的聲音、不同的過往,吵吵嚷嚷地擠滿了整個胸臆,紛亂中獨獨留了一個角落,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安靜地看著他。
記起來了。
是今朝,小時候的今朝。
彼時一人屋內,一人屋外,一人墮仙,一人轉世。歲月流轉過千年,恍惚間回到了千年前的花蔭下,他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