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仙。”
崇恩依然不緊不慢地喝著那盞茶:“她的確該怨的。”
六百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不過是天界上仙一個紛亂的夢醒後的瞬間;說短也不短,三百年的忘川河中趟著,三百年的地府刑罰受著,每一刻都仿佛延伸成了無盡的光陰。日複一日的等待和尋覓,最終卻隻看到了一個忘盡前塵流連花叢的妖王,那一刻,說不怨是騙人的。
“當年那一場仙妖大戰,你死在她麵前時,她便已經要墮仙了。是我點醒了她,才避了這一場禍難。可她終究太固執,執意也易入魔。六百年的熬下來已屬不易,如今是再不能失去什麼了,遲桑的死隻是將她積累了許久的怨恨激發出來而已。你今日前來,無非是問我該如何應對,我亦不知。隻是這幾日你好好看著她總是不錯的。”
寡言的崇恩難得說這麼多話,一番話後便起身進了後堂,將客人撂下不聞不問。
這一番的探訪無果,便隻能重又回了蓬萊島。床上的傻子睡得正熟,一盞燭火將滅未滅,慘淡地照出幢幢重影來,手便情不自禁地撫上她的發,低低道:“墮仙也好,入魔也好,我總會陪著你。”
五十九
遲桑行刑的那一日,落了白茫茫一片的鵝毛大雪。眾仙早早地就醒來,神色肅穆地去赴刑場。亦有剛飛升上仙的小徒從未見過誅仙之刑,臉上亦是與眾人同樣的悲痛,心裏卻好奇雀躍得很,巴巴地往刑場趕。
今朝很早便起來了,在椅上枯坐了半日。窗外幾縷稀薄日光照進室內,投出桌椅被拉的斜長的幾個影子,沉沉地仿佛壓在人心上。
妖王亦隨著今朝早早起了床,挨在她身邊,地上兩個人的影子就連成了一個。
“今朝,若不想看,就別去了。我陪著你在這裏送他也是一樣的。”
固執的仙子呆滯地看了他半晌,緩緩搖了搖頭:“他這最後一程,我一定是要去的。”
踏出門去,天還是陰沉沉的,幾縷陰雲像是浸爛了的棉絮,厚重地扯不開。行刑的地方就在誅仙台,台下已圍了幾圈的人,各路神仙的儀仗占滿了不大的三分地。哀慟者有,惋惜者有,亦不乏純粹來看熱鬧的。那天府大帝便坐在主位上,支了額頭挑高眉頭看著眾仙。
忽聞人群中有誰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妖王顏淵。”
聲音不響,卻讓周圍人聽了個清楚,於是眾人皆訝然地回過頭去,不遠處那妖王毫不避諱地牽了天庭今朝仙子的手,一雙眼冷冷看過來,竟逼得眾人側目不敢再看。
不愧是妖王,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待到走近了,人群竟不由自主地騷動起來,給他讓出一條路。
今朝穿了一身的素衣,手中提了一壺酒,行到遲桑麵前:“我來送你一程。”
徑自在手中變幻出一盞精致的酒盅來,滿滿地斟了一盅:“遲桑,你最愛喝的果酒。先前你口中總嫌這果酒又酸又甜是小孩子喝的,你堂堂大老爺們便該喝烈酒;可我知你其實心裏也是愛喝的,到了如今,便不要再顧著麵子了,喝完這一杯——走好。”
上古的神獸麵容幾分憔悴,倒也不見落魄,勉強地勾起一個笑容來:“嗤。怎麼沒有下酒菜?香酥烤油雞呢,糟鴨掌呢?沒這兩樣,老子可喝不下酒去。”說是這樣說,卻終究是捧起了酒豪爽地一飲而盡,又回頭看了一眼天府麵前案幾上的判簽,回過頭來低低地說:“玲瓏……就請你們勞心照顧了。”
還想說一些話,總想把時間一拖再拖,偏生主位上的人一點時間也慳吝給與,懶洋洋開了口:“這是行刑還是探親?我瞧你們再這樣說下去,日頭可就要落了。遲桑,你殺了本君便該想到後果,死後也別怨人,下輩子好好擦亮眼睛,若要再衝撞本君一次,可未必還有你再世為人的機會了!”
說這話時,天邊的雲層愈發濃厚起來,烏壓壓地遮住了大半天空,隱隱有滾雷不斷,間或有電閃劈開雲層,照亮底下心思各異的眾人。
眾人皆厭惡天府的做派,便默不作聲的不搭理他。今朝也退了下去,在人群中默默地看著遲桑。天府身邊的小廝詢問地看著自家主子,得了指示後上前一步,抬高下巴趾高氣昂:“行刑時間到!”最後那一個字拖長了音調,好似要刻意讓眾人的心肝皆顫一顫。
判簽被擲於地,天邊雷聲大作,轟隆隆地朝這邊劈過來,天雷是天劫,聲聲皆似山石爆裂,震耳欲聾。半明半暗的天幕忽又閃過一道閃電,幾欲要刺瞎人的眼睛。雪混著冰雹劈裏啪啦地砸下來,眾仙便紛紛結起了結界,隻有今朝毫無反應。
顏淵暗暗地將她的手一握,感覺到掌心中的手冰冷的如昆侖山的雪,便不由歎道:“早說了可以不來的。這又是何苦呢。”
冰雹砸得愈發凶,雷聲也密集起來,排山倒海地襲過來。忽然一聲極響的驚雷,仿佛不周山倒了一般,震得天庭都顫了幾顫,耳中嗡嗡作響,眼前是一片硝煙彌漫,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山崩地裂也不過如此。有道行不足的小仙的結界被這狂風與雷聲撕裂,駭得麵無人色大聲朝著自己師父求救。
顏淵趁著眾人忙亂,將今朝的手握得更緊,幾根手指好似都要被折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