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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東王公一手撚須,一手止住了顏淵欲起身追趕的架勢,“小子,你占了她六百年,固然是她心甘情願,滿心滿眼裏看不到別人隻有一個你,可她畢竟也是有父君有親友的。不過一夜罷了,你就隨她去和青耕敘舊吧。來來來,你坐下,同我這老頭子說說話。”

天界的戰神素來豪爽,用不慣精致的夜光杯,幹脆喚人取了兩壇酒來,拍開封泥便往顏淵的方向一扔:“喝。”

顏淵也不做聲,穩穩地接過,竟是一滴也未濺出來。酒是烈酒,灌入喉中凜冽霸道,一路燒刀子一般灼下去。一室燈光如晝,推杯換盞間東王公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醉意,樂嗬嗬指著顏淵道:“老夫倒不曾想到,我那傻徒兒真的和你走到一起去了。我本是想你這麼心高氣傲的性子,哪裏看得上今朝這個女娃兒,可世上之事真是難以預料。終是讓她如願陪著你了,這樣甚好、甚好。既然在一起了,那便好好的過下去罷。”

顏淵不搭聲,默默地喝著酒聽著,忽聽他又說:“泊玉啊,你記住了,這一回遲桑的事你卻要上些心了。今朝心裏除了你之外,次一個的就是遲桑了。若是這回遲桑救不出來,少不得你要費些心思去安慰她,怕是你們日後總要多一些波折和坎坷的……”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嘮叨著,風塵滄桑的臉上滿是感慨,不過一壇酒便醉了。喚來了小廝將東王公扶進室內,顏淵隨意步出門外。夜風正涼,蓬萊島的千裏杏林正是花期,遠遠看去一片白花在夜色中隱隱泛著雪色。想必那小傻子便是在這千裏杏林中學得了杏肉蜜餞的做法,想必那小傻子就是在這千裏杏林中初識了泊玉,本不過是仰望著這尊貴無比的泊玉公子,本不過是在暗處悄悄地注視著他的一切,他狼毫隨手一轉,洋洋灑灑便是短辭長賦滿紙文采;他玉笛瀟灑一橫,嗚嗚咽咽便是清音婉轉直上九天,怪道天上地下的女兒家,心心念念便隻有一個泊玉公子。他被眾人包圍奉承的時候,他輕裘緩帶從容路過一川風雨的時候,那小傻子一直在看著。隻消他一個回頭,便能看到角落裏那不起眼的影子,可彼時的泊玉公子一雙眼看盡了多少姹紫嫣紅,千種風情萬種紅顏亦不過是枯骨,他自一笑而過。那小傻子便一直在暗處追著他看著他,隻為了等他一個回頭,便苦苦等了幾百個年頭。

怪道東王公語重心長地勸著說要珍惜,於原先的妖王而言,珍惜二字不過是笑話。妖王若興起,環肥燕瘦猶嫌太少,夜夜歡場猶嫌清冷,哪裏體會得到珍惜二字。可如今在這記憶中全然陌生的地方,方懂得要人一顆真心難於上青天,有個人滿心滿世界都是他,是他顏淵的福分,若再不珍惜,便活該他一夕之間失去所有。

第二日,遲桑要被處以極刑的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眾仙也是看著遲桑從小時一隻神獸慢慢化成人形的,縱然洞府裏被調皮的遲桑鬧得天翻地覆,被遲桑逼得恨極了的時候亦會咬牙切齒罵一聲“小畜生”,然而卻終究亦是將他當做了自己的子侄來看。如今這刑罰一出,皆是搖頭歎息,碰到天府時不免說幾句“大帝責罰清明,依律嚴懲是再公正不過的了”,轉過身去就暗地裏呸了一口,戳著天府的脊梁骨暗暗地罵。

青耕、崇恩、今朝幾個也是挨個地往天府的洞府裏跑,罕見的寶貝流水一般地往天府那兒送,便連長生大帝也登門略略為遲桑說了幾句好話。今日才看見天府手上戴了長生大帝慣常戴的那隻方戒,明日那方戒便換了下來,變作了崇恩大帝羅華宮裏的墨玉扳指。眾仙閑來無事便猜測,九太歲太歲宮裏的鎮宅之寶改天是不是也會出現在天府大廳的擺設裏。到了後來,便連天帝也驚動了,駕了祥雲登了天府的門,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說雖是朕金口玉言說了把遲桑全權交給你處置,然而遲桑究竟隻是小輩,偶爾不懂事也是有的,是不是能夠重新處置?

一輪走動下來,那正主兒卻不發話,隻在座位上轉著扳指,笑盈盈地看著眾人。到了後來,天府大帝幹脆閉門不見人了。今朝再上門去,隻有一個小廝杵在門口,一臉高傲地斜睨著來客:“我家主人說了,近來擾人的蒼蠅多了些,惹得他心煩,所以從昨日開始就閉關了,還請各位上仙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凡人總說神仙跳脫物外逍遙自在,削減了腦袋也想潛心修煉位列仙班,卻不知縱是仙,亦有千種無奈無人可說,哪裏又來多餘的精力去庇佑那善男信女。

天界不比妖界,妖界不過與人間隔了一條雁門水,季節的流轉與人間一模一樣。天界卻全聽那掌管百花的西王母的意,今日她愛看那菡萏的清雅,那麼今日便是炎炎夏日;明日她又想瞧那桃李芬芳爭奇鬥豔,那麼明日便是三月陽春;遲桑行刑前的第三日,想是西王母亦不想瞧見那慘狀,一夕之間變作了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