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老子的,什麼天師?什麼玩意兒?”遲桑早帶著玲瓏擠到這邊來,瞪大了眼睛問。
今朝便一五一十地說了,隻聽得遲桑冒了火氣:“他奶奶的!他這個樣子和那些吃人的妖又有什麼不同?”
“的確是不好惹的。遲桑,你和玲瓏小心點。”
“格老子的,他敢動玲瓏?老子堂堂神獸還怕一個小小天師?”
這邊正說著,那邊新娘子娘家眾人臉上已是一片哀色。縱然是沙棠,亦被這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沉默了半晌,朗聲道:“沙棠謝過賞光來鄙人婚禮的諸位,隻是事發突然,依我看,這婚禮便——”
“繼續下去。”忽有一道沉穩的女聲截住了沙棠的話頭,正是那嫁衣加身的新娘子,不疾不徐地說著,“我嫁的是貓族的王,哪裏有婚禮到一半卻打住的規矩,若真如此,豈不丟了貓族的臉麵,貽笑大方。今兒便是天大的事也得禮成了以後再說,禮官,繼續吧。”說到後來,聲音有些哽咽,卻依舊是從容得體,果然是萬中選一的識大體的女子。
喧囂的鑼鼓聲便又再起,眾人卻沒了方才的喜樂心思,麵帶憂色,紛紛議論著這天師。丹墀冷冷一笑:“我早說了,他遲早會向妖界下手的。”
顏淵正要說什麼,那邊禮成了的新娘卻不入洞房,端莊地走至顏淵麵前,一揖到底:“胞弟自幼頑皮,小打小鬧不少,可傷天害理的事卻是一件也未做過。今日不過貪玩去了人間,卻不料冤死在天師手下,小女子鬥膽,還請妖王為辛兒討一個說法,也為妖界做一個主!”
語聲朗朗清越,像是要直逼到顏淵麵前來,眾人便停了議論,多少雙眼睛就將顏淵望著。素來不務正業的妖王一臉肅然,揚了盛氣淩人的一雙眼,眾人麵前一字一頓道:“本王定然將此事管到底。”
五十三
原是歡喜地去,回來時卻全然沒有了愉悅的心情。顏淵一徑走著,想起丹墀帶著扶疏回修羅界時在他身側附耳說的一句話:“那天師不是普通人,雖還未查清楚,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
他自然也是知道這天師的來頭大約不小,這樣高強的法術,這樣囂張的做派,活脫脫就像是天界的那位天府大帝……心裏忽然一凜,妖王肅了眉眼,迅即地回頭對錢來吩咐了下去:“派人去打聽清楚那個天師的來頭,前生做的是什麼人,來世行的是什麼事,查得越詳細越好,但凡有些蛛絲馬跡,便立刻回來稟報。”
見多了顏淵紙醉金迷夜夜笙歌,見慣了妖王臉上沾染上的金粉殘妝,倒是頭一次見到他如此雷厲風行的樣子,錢來心裏一跳,應了是轉頭就去辦事。身後的人斂眉沉思片刻,卻忽然又叫住了他:“回來。別的人不要多派,派了也沒用。你隻打發迷迭去,另外派幾個人保護她——不拘有什麼消息,即刻上報。”
妖中有善窺人心思者,名喚迷迭。原先不過是前朝皇宮祠堂裏擺著的一隻香爐,前朝鼎盛,香火延續了八百年,香爐也就受了八百年龍子龍孫的供奉,久而久之便成了妖。不想將近千年的基業,摧枯拉朽也不過在一秋間,叛軍攻入了宮廷,帝皇自刎於龍座,次日天明時,已是另一個朝代。改朝換代新氣象,自然是要先給底下的舊臣們一個下馬威的,於是新上位的帝皇毀了前朝的祠堂,那香爐也就被扔了出去,所幸她已然成了妖,便趁夜黑時化了人形,出了皇宮在妖界住了下來。香爐精在皇宮裏守了八百年,也就見盡了一切世間肮髒黑暗,譬如弑兄奪嫂、穢亂宮闈之種種,漸漸地也就摸透了人的心思,別的本事沒有,窺探人心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想來她該是能看清天師的身份的,摸透了對方的底子,我們勝算亦大一些。”平庸懶散的妖王若是認真起來,心思也是縝密得很。可這也不過一瞬間,下一刻他便又堆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拉著今朝的手討福利:“今朝,我聰明吧?是我聰明還是泊玉聰明?誇我就不必了,親我一下如何?”頂著一張懶洋洋的笑臉,將人間潑皮無賴的神態學了個十成十。
小傻子卻不懂風情,隻皺了一張臉擔憂:“不知道玲瓏那邊會怎樣,遲桑又是個火爆的性子,如果真打起來,上仙打死凡人,也是要收天規製裁的。”
沒得逞的人撇了撇嘴:“玲瓏雖是個愛湊熱鬧的,膽子卻十分小,怕死得很。現在出了這事,一定是躲在家裏讓遲桑陪著呢,不會出什麼事的。”
於是便回了妖王府。丹墀帶著扶疏回了修羅界,遲桑回人間去陪玲瓏了。礙眼的人走了個精光,那個誰就愈發明目張膽起來,成日抱著今朝不撒手。
新郎官沙棠在成親的第五日上邀了川絮和暗陌一同上妖王府來,為的是妖王府新進貢的時令鮮果。顏淵摟著今朝,一手拿著荔枝指著沙棠笑:“呦,這不是新郎官麼,這才第幾日啊,本該是蜜裏調油的,怎麼就拋下如花美眷上我這妖王府了呢?”
沙棠也不惱,也不笑,一把折扇搖得慢慢悠悠:“我們自是比不上妖王和今朝仙子鶼鰈情深焦不離孟的。”
的確是比不上的。新娶的新娘子識大體懂禮數,既溫柔又賢惠,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不過幾日,府裏上上下下被她打點得井井有條,底下幾個管事的和長老交口稱讚不絕,挑不出一絲差錯來。可就是對她動不了情,她笑的時候,仿佛連嘴角勾的弧度都是計算完美的;她說話的時候,那婉轉的語音亦是精確的一成不變的一個調;仿佛是一個白瓷的美人,美則美矣,卻沒靈氣。偶爾深夜歸家,正撞見她沐浴完畢,一把濕漉漉的長發垂在胸`前,褻衣鬆鬆垮垮地敞著,低著頭露出一段白玉一般的頸子,風情萬種。一瞬間便被勾起了情潮,本該是一宵春情無限,芙蓉帳底一對交頸鴛鴦好不纏綿,偏生她卻肅了臉色係好衣帶,叫了小廝來記這日期,又把蠟燭吹滅,這才肯讓沙棠親吻,於是再熾熱的情愫亦被澆了個透心涼,便是再也愛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