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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瘸子年輕時也曾風光過一陣子,是侏儒村遠近聞名的筆杆子,那揮灑自如的遒勁筆力深得顏筋柳骨之真髓。每年春節加上平日的婚喪嫁娶,都會被鄉親們請去寫對聯或祭文,能得到一筆不菲的潤筆費。其實潤筆費倒是次要的,關鍵是走在村裏風光體麵。那時他也不叫沈瘸子,而是被人尊稱為子麒叔。但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沈子麒這輩子就是栽在自己手上的。“文革”期間,沈子麒是紅衛兵宣傳組的一名得力幹將。某個“十·一”前夕,侏儒村為了迎接縣領導的視察,動員全村的男女老幼一齊動手,將整個村子濃墨重彩地裝扮一新,寫宣傳標語的光榮任務也義不容辭地落在了子麒叔身上。子麒叔心情一激動,竟將“祝毛主席萬壽無疆”中的“萬”字誤寫為“無”。身旁一個紅小鬼念道:“祝毛主席無……”頓時嚇得臉都白了,“好哇!你竟敢咒罵毛主席他老人家,這還了得!”子麒叔當即被打成反革命,在一個養雞場勞教了十年,他的駝背和瘸腿便是那時勞教的結果。

沈瘸子的老婆屈大嬸是個身形幹瘦的女人,小他七八歲,一輩子從未殺過生,連小貓小狗都舍不得傷害。她為人非常善良,甚至到了善惡不分、以德報怨的程度,即便村裏人跟她吵架吵得再厲害,一轉身在路上相遇,她依然會笑眯眯地跟人家打招呼,換來幾個白眼,下次還是不會記得這個教訓。

這天晚上,阿蔓剛躺下,忽然聽到與自家一牆之隔的幺嬸大聲的哼哼,過了一兩小時後,呻[yín]聲越來越大,那淒厲的哭嚎不像人聲,倒像傳說中的厲鬼下山:“我的……娘……呐,要……我的……命……啊……”驚得阿蔓半夜都睡不著覺。

房中一個老女人安慰道:“好了好了,快出來了,再使勁!我喊一二三,一、二、三!”幺嬸又掙紮了一會,猛聽得一陣清脆的啼哭,那老女人說:“恭喜恭喜,添了個千金!”屋裏再沒半點聲音,老女人理虧似的小聲說:“我家裏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幺叔趕緊挽留:“黑燈瞎火的,喝碗糖茶再走不遲。”“不了不了,我真的有急事。”說罷悄沒聲息地走了,仿佛幺叔家生不出兒子來是自己這個接生婆的錯。

阿蔓眼皮子直打架,終於沉沉睡去,恍惚中聽得幺嬸隱隱的抽泣聲。幺叔低聲喝道:“嚎你娘的什麼喪,都怪你這隻不會下蛋的雞!趁天黑早早把她掩埋了事,趕年底你再懷上一個,要是再生個‘壇子’,有你好受的!”

第二天中午,阿蔓放學回來,媽媽指著隔壁幺叔家小聲對她說:“這幾天別去立芹家玩,他們家剛死了小孩,不幹不淨的。”阿蔓答應著,心中卻浸起一陣寒意:她以前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比弟弟大七八歲,後來才慢慢知道,她下麵其實還有三個妹妹,大妹在她兩歲時送人了,二妹、三妹剛出生便夭折了。也許自己家與隔壁是一樣的吧,阿蔓這樣想著,隻不過從不敢說出口罷了。

阿蔓從來不知道身為一個女孩子,為什麼就比男孩子低一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