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倫預感到繪畫的道路並不順利的時候,他似乎也鼓起了更大的決心。不容否認,他是個愈挫愈勇而且喜歡較真的家夥,這讓許多人覺得他很棘手;但同時,他跟陳義雲一樣,也是非常有家族觀念的人,十分重視族人的感情。故而,他的堂叔陳傑才沒有直麵自己的侄子,而是讓陳巴金來試探,以免讓自己的想法無處施展,使得大家的情緒尷尬。夕陽快要落下,陳老太太也要收工了。她讓陳倫背負一些農具,好減輕自己的負擔。然而,他似乎無動於衷。老太太隻有增大嗓門,喊道:“小倫,回家了!莫不是你睡著了,快醒醒!真是個瞌睡蟲,回到家裏就知道睡覺!真拿你沒辦法!要是你父親還在,我也不用這麼糟心了!振作點,把這包棉花給我背上!”說完,陳老太太便提起包袱上了陳倫的肩上。
此刻,陳倫如夢初醒。他用鼻子吸了吸氣,才意識到天色已晚,趕緊聳聳肩膀,把包袱挎正。當他看到收拾農具的奶奶時,就立即走到跟前,一邊用右手取走奶奶的竹菜藍,一邊說道:“奶奶,這都是力氣活,還是讓你的好孫子我來弄吧!”
話音落完,陳老太太沉悶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些笑容,應道:“算你乖巧!這些東西你能扛的住麼?不行的話,就讓奶奶來扛吧!”
“扛的住,扛得住!奶奶你看我,年青氣壯的,力氣是用了還有來的,怎麼會扛不住呢?”陳倫邊說邊鼓起自己的肱二頭肌給陳老太太看。
陳老太太越發的欣喜了,期望道:“你啊,要是有你爸的一半,我這心也就踏實了。如今,世道不如從前,都各自去找賺錢的門路了,也沒有誰能幫你支出個什麼事業來!你自己要努力。“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奶奶不是老頑固,不反對你學美術。不過,我知道,繪畫,作曲這些東西從來就不是窮人家能夠玩得起的,你要仔細斟酌,如果真有希望,就不要後退;後退總是有風險的。”
“奶奶,這些事,你就放心吧,我知道努力去做的。”說完,陳倫心中不僅有些酸澀的觸動。並不是陳老太太的話語戳到了陳倫的痛處,而是談到錢的問題,引起他內心的愧疚。本來,兒子用老子的錢無可厚非;然而,見到年邁的奶奶依然要耕作在田地裏,仍然要照顧自己和堂弟堂妹們,他看到是自己的自私和生活的殘酷。同時,他才意識到奶奶是多麼的善良。他善良的奶奶,拉扯大了兒女,又抱大了子孫;盡管步履艱難,仍舊在以自己的殘餘之力幫襯著後人的家園。那苛刻的嬸子,從來沒感激過逢年過節的年貨,除夕夜可口的飯菜;那一味的埋怨,奶奶卻坦然笑之。跨過舊社會的坎坎坷坷,走在今時今日,當許許多多老人牽手赴黃昏時,奶奶卻還在田間默默耕耘,不離不棄。正是這祖輩的耕耘,才讓自己可以任意揮霍自己的青春。想到這些,陳倫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放開所有的理想,去支撐起這個家族的命運,完成父輩的願望。可是,這樣的激情又是如此亦幻亦真,既抓不住也放不下。時空交替,大喜大悲的生活依然在陳倫血液裏延續,總期盼著什麼來釋放這個精魂。不過,陳倫知道,現在想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該做什麼還得做什麼。
夕陽已落下,霞光散漫在天空遠處,直至地平線。為了讓路趕得更快,陳倫背負著所有的農具,跟在陳老太太後麵大步而行。。。
人生很短暫,許多時間沒有經過算計就一晃而過;這個暑假似乎更短,因為滕輝就要離開這個村子,去遙遠的西北求學了;這意味著這個夏天也要結束了。陳倫想去送他,卻不料他卻不辭而別,獨自一個人上路了。陳倫從滕輝的母親那裏得到了一封書信,內容大抵如是:兄弟,別了!無需你的相送,那在我心裏。過去的不再回來,明天卻依然還在。相信我,為了夢想,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驕傲的!祝你好運,我的兄弟!看到這些,陳倫不禁想到了一個比自己更堅毅的身影,一個從來沒有因為困難哀怨而彷徨的靈魂在遠處觀望且祝福著自己。這就在霎那間引起了他的共鳴。他跑到村東頭的小河邊,向著遠方呐喊道:“兄弟,請一定記得,我一直在你身邊!”那聲音回蕩在蘆葦蕩裏,許久不息。人生的別離,總似封印一段曆史,結束一段夢境,常常讓人覺得恍若隔世。而通常有了這些,我們才知道自己是否醒著,是否活得更是自己。
滕輝去西北後不久,陳倫也背起行囊要離開村子去縣城上學。臨走時,他特意看看了自家的屋子。紅瓦白牆,桃樹依依,此情此景,他似乎感受到父輩們離家的眷戀。哦,原來是這麼的傷別,卻又如此毅然堅定!為了美好的生活,這些付出顯然也是值得驕傲的!這樣,陳倫也毅然離開了陳家灣,奔向久違的學校。
在學校裏,總是朝氣蓬勃。現在的校園,已經不會令陳倫久久逗留,他和大多數高三年級的同學們一樣,心裏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衝刺高考。在新的學年裏,陳倫和他的同學們再也不會像高一二年級的時候那樣打打鬧鬧,他們的人生將在這一年裏不再相同。剛開學,畫室裏的氣氛就顯得嚴肅,大家都各自努力地練習。奇怪的是三年級的燕倪,胡婕,孟飛,李晶等人卻沒有出現在美教室裏,這令大家感到疑惑不已。很快,朱劍和曹宇便打聽到他們幾人的消息。原來,胡婕,孟飛二人已經決定退出,要到社會裏去闖蕩了;而燕倪,李晶早已攜帶學具去省城培訓了。這消息一經傳出,畫室裏是沸騰起來了。舒妍和金曼早已按捺不住生活的乏味,決心也申請提前去省城培訓;趙文隨之。第二天,畫室便又少了三個人。宋河老師詢問還有誰要提前去的,要趕緊報名,可以免除學費的。而後,他又私下找陳倫談了談,目的是希望他也盡快省城培訓,跟伍自力學習。陳倫吱唔著沒有立即答應,說要跟家裏商量一下再做決定。宋河老師雖然不高興,但是也隻能催促他快些。事實上,陳倫沒能立即答應宋河,是因為朱劍打聽到燕倪,舒妍等人在一起,但並不在伍自力門下,而是在省師範大學附近一家很出名的培訓學校,叫做“六九一藝苑美術學校”。再則,陳倫並沒有打算立即去省城培訓。他曾經向燕倪打聽過培訓費用的事情,那完全不是目前他認知力所能夠承受的。燕倪告訴他,一旦走上這條路,光憑他父親留下的那點存款是遠遠不夠的。所以,為了省錢,也為了將來一旦可能的負債,他決定厚著臉皮,再學校裏多蹲些時日。朱劍不管了,決定孤注一擲,就算是天天啃饅頭,吃鹹菜也要去省城培訓,因為隻有到了那裏,他才知道自己是什麼料。曹宇也隨行。兩人在走的那天囑托陳倫要早些到,到時三兄弟一起奮鬥。陳倫隻能笑對他們,勸他們認真而行,並送色彩,素描,速寫書籍各一套,給他們研讀。麵對這樣的關切,朱劍,曹宇不能不為之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