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道陳倫在遭到陳明清的冷遇後,一向從容的他隱隱不安。世界變幻太快,那些曾經和父親互為摯友的叔伯難道永遠會站在自己這邊為自己撐腰嗎?這顯然是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沒有父親的庇護,自己什麼也不是;更不用期待別人對你滋生莫名的尊重,那是成功者才可以享有的優待。成王敗寇,而今商者的天下,自然也少不了群雄逐鹿的暗戰。這麼多年,自己受到的照顧,那也隻是叔伯們的憐憫罷了;或者,也隻是一種人情的投資。想到這裏,陳倫感到一種深深的孤獨,那內心深處的那個靈魂仿佛就要淚流滿麵了;但他隻是長籲一歎,心中那悲天憫人的感慨衝徹雲霄。大丈夫既生於世間,又何懼艱難!此後,陳倫便一頭紮進書堆,與手電筒相伴,期望著自己的努力會力挽狂瀾,改變現狀。
時間太快。當春意遠遁的時候,烈日便接踵而至。寥寥三十天的孜孜不倦並沒有改變陳倫落下的課業,特別是數理化這些學科並不是勤快就能彌補的。在這一學年的最後一堂班會課上,陳倫便接到被編進文科高二(七)班的通知。盡管他已經在心底裏接受了這個事實,班主任程譽也單獨把他叫進辦公室語重心長地叮囑了他,但當他聽到程譽念到他的名字的時候,他的心仍然為之一震,臉“刷”地一下子滿臉通紅。這或許也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臉紅。在他的記憶裏,自從收斂性情後,他的臉皮就變薄了。在家裏的時候,老師若要家訪,他就會像個害羞的小姑娘躲到房間裏不敢出來溜達。因為他尊敬他們,同時也害怕他們的威嚴。對於在學業上長期孜孜不倦的追求和勤奮,他對於任何一種不努力和作弊偷懶的行為都會感到莫名的羞恥和不屑。他內心的孤傲想來也是讀書之使然。當然,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麵對自己如此不濟的學業。在父親去世的那些日子裏,他便開始對生活掙紮。他無法麵對至親的離世,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一個生命的消失。他努力而慎重地思考這些問題。當陳倫漸漸明白成人世界的複雜時,一種叛逆的性格在他身上燃燒著,若隱若現。他痛恨那些曾經背叛過自己父親的大人們,但也不能不小心翼翼地與他們保持親密的距離。他似乎天性能隱忍,這是與他父親迥然不同的性格。當他不能忍受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不得不逃課跑回家中暗自傷悲,這樣,這抑或能獲得暫時的解脫。學校裏逃課的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但是,初二這個時候正是學業不進則退的關鍵時期。於是,他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沉淪直接使得他的學業直線下降。那是他對家的眷顧,他害怕失去那屋子裏至親的影子;誠然,他依然有極強的上進心。當悲傷散盡,他突然意識到學業的危機,便快馬加鞭地奮起直追。到了中考臨近的時候,他甚至胸有成竹地告訴老師自己考試的分數,其結果竟被他一言即中。隻是,他很是意外自己隻能進二中。雖然如此,他問心無愧。而今,學業上再一次滑坡,他的努力隻不過是臨時抱佛腳而已;而且,從此刻起,他便和那些混文憑的同學的一樣了。現在,“天之驕子”對他而言隻不過是個滑稽的笑話。這一年級最後一堂課後,他已經覺得沒有留戀的意義了,所有的紀念活動都被他全然推辭了。他一個人悄然地離開教室,心中的沉重已經化為疲憊和困倦,隻想盡快地有個安睡而已。
整個夏天,烈日焚天。這幾年的氣溫似乎格外異常,原本四季冷暖變化涇渭分明的規則被打破,那溫度一年竄一個個頭。陳家灣裏的魚塘漸漸減少,就是上百年不曾斷流的那條小河在今年的這個夏天也幹涸見底了。陳倫自暑假開始,已經嗜睡整整一星期了。這個旅拜裏,他除了吃飯就是睡覺,甚至連電視也不瞄一眼。陳老太太體諒孫兒的心情,沒有去打攪他的生活。大兒子陳義雲的去逝不僅使得她那曾經天大的榮耀顯得蕩然無存,生活也開始拮據。縱然不甘,她佇立在田間裏身影依然硬朗。她疼愛陳倫甚過一切,不僅僅是因為兒子的早逝,而是孫子卻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這情感不足與外人道而已。此刻,躺在床上如死人一般苟活的陳倫早已懶得動彈。長時間的睡眠早已讓他頭昏目眩,人看上去不過是隻有半條命的樣子,但清醒的意識在支撐他。在這一個星期裏,陳倫常常淚流滿麵。因為一個人孤苦的活著,那種半醒半夢的精神狀態常常搞得自己疲憊不堪。到現在,他仍然在做著父親的那個千秋家國夢。可是現實的壁壘令他看不清方向,父親滿腔的熱血流淌在他的身上,卻是在刺痛他的神經。父親留下的儲蓄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漸漸貶值了;而那個留在密碼箱裏的宏大理想要實現的資本卻越來越龐大。陳倫想過幹脆的放棄,但是,父親的悲壯和今天那些忘了恩情的家夥們卑劣的笑容卻常常激起他巨大的憤慨,他要強大地勝過他們,讓他們隻有羨慕的份。然而,這些引起陳倫內心波瀾不斷的想法也令他感到疑惑。為什麼恨?他根本也找不出什麼確切的理由。就算陳義雲給了他們那些恩惠,可這又和自己能扯上什麼關係呢?父親並沒有痛恨過任何一個人。陳倫想到這些恩怨糾葛的時候,同時也似乎明白了另外的一些什麼。在沉睡了整整一個星期後,他真就起來活動了。當他走出自己家門口,呼吸著屋外新鮮的空氣的時候,天空似乎格外晴朗。隔壁的滕輝和任光明早已聚在一起,品茶論棋。陳倫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當他們兩人見到憔悴不堪的陳倫時,驚詫不已。任光明急忙詢問道:“陳倫,你似乎是大病一場的樣子,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