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腦漿混雜著猩紅的血水噴濺了她滿臉。
她突然之間止住了哭叫。
唐澤雅彥抱著千代,莫名其妙地回首。
隻看到美芝如同鬼魅一般微笑著,合上了虎子猙獰的頭顱,然後抱在懷中,輕輕地搖晃拍撫,如同哄著一個嬰孩入睡。
千代抹著眼淚,一步一歪地費力走到母親的身邊哭著拽住她的和服想要得到安慰。
可是他的母親,至始至終沒有看他。
唐澤雅彥盯著美芝和服上的白色,圖案,一瞬間仿佛看到了血櫻。
再一眨眼,卻什麼也沒有。
虎子在生的時候,美芝沒有能夠守護在他身邊,他死去了,甚至連屍首的下落都被唐澤雅彥“處理”的幹幹淨淨。
日子無聲無息地過著,她無法死去,亦仿佛不曾活過。
45年初開始,無線話匣子裏不斷傳來日語頻道的廣播,大多是天皇的最後講話,以及總司令的最後動員。
他們激憤地呐喊著,嘶吼著,暴怒著。
廣播裏都是萬歲的聲音,是戰爭的聲音,是人性扭曲的聲音。
日本軍的敗勢似乎已經出現,恐懼和迷茫和最後的頑抗蔓延到了公館裏。
唐澤雅彥派人焚燒一切文件資料以及收拾錢財,用盡一切方法運回日本老家。
他的下屬接連的自殺,或者神秘失蹤。也有些穿著戰服的軍官集結在一起,打算進行最後的頑抗,他冷眼看著,即使他們說得再天花亂墜,卻依舊無法掩飾眼中的迷茫。
他冷笑著,拉開了門扉。
美芝正抱著睡著的千代,靜靜地坐在那裏。
他看到她身邊的一隻鎏金花瓶裏插著隻梅花,這種似櫻非櫻的中國花,隻在寒冷的冬季綻放,經過嚴寒的考驗,散發著它的“獨骨”。
他八年前遇到的最美的一枝,已被采擷到手,現如今,他要帶著她,即使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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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芝,外麵亂糟糟的,你害怕麼?”他似乎希望她更依賴些自己。“我已經派人打點好了一切,今晚你就帶著千代自青泥海口(老大連)乘船先回日本,老家奈良的人他們會接受你的。”
美芝卻全然沒有回應。
他歎口氣,有些生氣。
“你在反抗麼?馬上去收拾行李。”
他像個丈夫一樣命令著,可是她卻低低笑了。
那笑聲有些奇異,似哭似笑,她搖晃著身體,背身對著他,垂落的發遮住了大半張臉以及懷中的千代。
突然公寓外傳來爆炸聲。
唐澤雅彥悚然一驚,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
“是共匪!”
他立刻起身抓起美芝,然而她身子一歪,懷中的千代掉在了地上,卻沒有絲毫哭喊。
唐澤雅彥目瞪口呆,他顫著手撥開被母親發絲擋住的千代,卻是一張早已青紫的臉,可愛的小臉布滿了死前那刻驚恐和痛苦。
他覺得自己是發了瘋,才會這麼問。
“你做了什麼?”
美芝詭異地微笑著,歪著頭看他。
“解決一個錯誤。”
那一瞬,唐澤雅彥感覺整個身體的血液都冷了下來,他頓然失力地坐在了榻榻米上,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美芝拍著手哈哈大笑著。
他臉上的這個表情是多麼的熟悉,她在有生之年,終於看到了。
拍著拍著,眼淚便滾了出來。
走廊已經傳來槍聲和刺殺的嘶喊聲。
死神從不放過任何一個人。
唐澤雅彥用盡最後的力氣站了起來,他認為自己畢竟是一個男人。
所有屬於他的東西,他即使是死也要帶走。
他提起槍,對著她。
那一瞬,他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的邂逅。
依舊是在無情的屠殺以及罪孽的世道,他的槍遇到了她。
她的眼讓他想起了故鄉的櫻花,一遍遍,在夢中徘徊,揮之不去的落櫻。
他總是在尋找著什麼,花費一生,卻終究無果。
他愛著她麼?
他不知道,抑或他不敢承認。
如果不是愛,為什麼他從來無法對她開槍?
其實答案很簡單。
最終,他用眼淚給了自己答案。
——原來,她與櫻花一般,最美麗的一霎,他永無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