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入門後,他才知道,天心正宗不是一個隻供舒舒服服吃飯的地方,他們有極為危險的敵人,有極為沉重的使命。但這有什麼關係?第一次隨隊出戰時,他便幹脆利落地除了魔,讓領隊的大弟子極為驚詫。但他自己,並沒當一回事,平靜地擦去劍上的血,不理會同伴有些敬畏的眼光。
有什麼區別呢?人間是人生存的地方,而那些魔要來搶地盤,所以他們這些有能力的人,就要將魔趕出去,護住比他們更弱的同伴。這不是他流落街頭一直看見,也一直在做的事情嗎?或者也有一些差別的,得勢的幫派,無非是將對手趕走罷了,很少趕盡殺絕,也沒有必要。
而魔,是要吃人的。
以前他僅僅在維護自己,維護自己的夥伴,而現在,他在維護這天下,維護這人間,維護千千萬萬象老班主,象教自己識字的老大一樣的好心人。每次想到這裏,年輕的白虎,都會有一種驕傲和自豪。
他很確定,這是他想要的生活,是他應有的生活,所以他感激,感激青龍和宗主,感激天心正宗的所有門人。
後來他的努力有了回報,成為一名出色的總壇弟子,與青龍這樣,出生在天心正宗的“老人”也識得了。
青龍早忘了,曾給過一個乞兒入門機會,可白虎記得,記得牢牢的。
但他從小便嘴拙,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謝意,便在青龍生日那天,用積攢下來的錢,買了上好的楠木,做個醒枕送給他。聽說青龍是少年弟子中以刻苦用功聞名的,連睡眠都是用的醒枕,借此提醒自己不要貪逸。
訥訥地表達了謝意,將醒枕遞出時,他有些擔心別人不喜。但青龍接了,笑著說謝謝,雖然笑得有些古怪,似乎是有點尷尬。當時他未曾多想自然,後來是知道了,少年時的青龍,曾用醒枕砸破了少年宗主的頭。
對宗主呢?他亦是感激的。然而他更不知如何去感激。他隻是入門的小弟子,宗主那時卻已身居高位,平常聽聞的故事中,那少年是不太易親近的。
何況他沒什麼可以送出手的東西。
白虎隻能拚命做得更好,不能讓引他入門的兩人失望受累。盡管大夥兒都不記得,他入門時有過這麼的一段小插曲,然而白虎自己一直記得。
到紅河村之變時,他已是總壇引人矚目的幹練弟子,老一代四將的得力臂助,所以那一夜,他也是看守孕婦的少年們之一。
那一夜,出了大事,天心正宗,從未有過的大事。當時的經過,後來他不願回想,他隻知道,司馬三娘發令時,他握緊劍,不甘願地拔出,指向宗主夫人命令拿下的人,那個曾引他入門的少年長老。
門規森嚴,凡有號令,不能不從。
好在祖師有遺訓,那個少年成了新的宗主,而他收劍下跪,跪得心甘情願。當然,這與私恩無關,因為打心底,他讚同除去七世怨侶的做法,哪怕這一對嬰兒未出世,未作惡,無知無識。
一念之仁,前宗主夫妻賭得起,可天下蒼生,卻承受不起。
當斷不斷,是為亂。
他原本的配劍,就是那晚折的,後來妖魔來襲,搶走了七世怨侶,他拚盡了全力,也未能奏功這件事,他後來也沒有提過,但是,卻一直是他心頭的內疚。因為那一晚,他的責任,就是看守好孕婦,看守好七世怨侶。
失責,他入天心正宗後,第一次的失責,雖然,不會有人怪罪他。
回來不久,他成了新的白虎,而總壇的局麵,卻比任何時候都嚴峻紅河村一戰,雖然狙殺了魔君六道,但參與伏擊的精英,竟是喪失殆盡。於是,宗主隻有發文給各地分舵,讓各地推薦傑出的年輕弟子入總壇效命。
推薦名單很快送來了,沒有任何分舵抗命天心正宗門規森嚴,從來不是好內鬥的門派,既有祖師遺訓,又有法度可循,各地的舵主,對於前宗主叛門新宗主即位,隻是私下裏震驚了一陣,沒有人生出過抗命之意。
他守在宗主身邊,看他一一審核那些姓名下簡單的履曆,忍不住問:“宗主,為什麼隻調這些年青弟子上來?”
宗主沒抬頭,繼續看著,應著:“分壇也需要人的。”
“可是總壇更需要。”
宗主總算抬頭了,和一些門人以為的不同,宗主並不討厭別人追問問題,隻要問得有意義。事實上宗主一直認為門內弟子,不應該隻懂得殺伐修煉,學會處理宗門事務,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有見解的疑問,他一向是答得很耐心的。
那次宗主告訴他,陰月皇朝也受到重創,一時是沒有力量大舉進攻的。但陰月皇朝的削弱,反會使妖魔們失去約束,四散作亂。如此,對人間的危害,雖沒有立誌覆滅人間的魔宮大,但地方上的百姓卻是要遭殃了。他恍然,原來是這樣,難怪宗主不敢調地方上的高手入總壇。可是總壇呢?
“總壇,有我在。”
那個時候,宗主還不習慣自稱本座,他說有我在,然後就繼續在那些履曆中挑選。那時白虎想,宗主真是自信。
可是宗主不僅僅是自信,的確,總壇有他在。總壇巡視時,每一次宗主都會頂在最前方。雖然回來後他會說這不對,以前燕赤霞的方式才是一宗之主應為的。衝鋒不是一個宗主應該做的事,宗主應該做的,是謀劃,是安排,是冷靜的判斷和抉擇。但年青人們還沒有曆練出來,宗主隻能如此,漸漸地成了習慣,到了一切歸於正軌時,也改不了了。
所以玄武說宗主是一個極冷靜的人時,白虎會有一點不敢肯定。他有時覺得是,有時卻覺得,宗主或許和玄鳳很像,剛烈熱血,果敢衝動,然而都不能確定。
他偶爾會想到,其實,宗主也很年青呢,隻比他大三歲,有著年輕人的性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這樣的走神,很快就會忘了,他唯一應該做的,就是握緊自己的劍,追隨著宗主的腳步。
可是……可是他的劍,是不對著夥伴的。
空蕩蕩的天心大殿裏,白虎攤開幾本帳薄,卻不想看,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他不由苦笑了一下,安逸得太久了,也老了,不過是給新進弟子講一講門規而已,居然想起了那麼多的陳年往事。
索性解劍,拔出,輕彈,錚然一聲。
這把劍,留在他身邊,沒有輪換出去,已經有二十一年了。本來該留在玄鳳身邊的,隻是,他們四人,是誰也不會再提起這件事了吧!
這是……宗主曾用過的劍。
天心正宗其實是一個外人看來很嚴肅,實際上也的確很嚴肅的宗門,連戰袍兵刃行止,都有著極嚴格的規定。所以紅河村一戰後,宗主既已繼位,就要更換得羅法袍,另佩專門的宗主法劍了。
這把劍就到了白虎手裏,並沒什麼特殊的含義,隻是他繼任了白虎,又在紅河村折斷了劍,宗主便將做長老時用的給了他,反正按門規,四將與長老的劍是同一製式的,放著也是放著。
青龍、玄武、玄鳳和他,身份來曆各自不同,所精擅的方向也漸漸不一樣了。玄鳳是女子,卻最愛武藝,劍術最得宗主讚賞;玄武是家傳的醫術,除了道法和體術,不肯分心學別的;青龍心細手巧,機關陣法之學遠超眾人。而他自己並沒有什麼長處,隻能將該學的都盡力學好,總不能成為大家的弱點。
但那時,宗主用過的劍,卻是歸他在使著。白虎垂目,看著劍身折映著的那一個自己,恍惚了一下,無聲地黯然笑出了聲。
所以,玄鳳才會不服氣吧,才會在後來,提出那樣的建議。
那是他們成為新的四將的第二年,那一次議事的主旨,是準備天心宗主壽宴的請柬宗主二十五歲的生日近了。
並不是整壽,但自紅河村一戰後,總壇的局麵,總算安寧了下來,該是安撫權貴,結交名流的時候了。所謂壽宴,無非找個借口,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相互修好的機會明知是如此,可壽宴兩個字,怎麼都覺得透著一股子怪異呢……
白虎有點想笑,雖然口裏,在正經地報著賓客名單。當然,不是他一個人這樣,這時的四將啊,遠沒有後來的沉穩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