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傷是要治的,他穩住心神慢慢清理創麵,探著內傷,用最輕柔的動作最細致的手法上藥包紮。--他在拖延時間,他怕宗主問他:“本座還能不能用劍?”因為他無話可答。
宗主卻如同不知傷勢嚴重似的,漫不經心地將手擱在枕上讓他醫治,與青龍說著話,另一手端了湯藥,講幾句,便啜上一口。
從始至終,也沒有問過。
誰知玄鳳卻問了,搜尋妖魔餘孽的玄鳳風風火火地進門,一見他在收拾藥箱便問:“瞧過了?可會妨礙用劍?”
他一怔,一時竟期艾難言,倚在床上正與青龍說話的宗主卻應聲了:“從前受過一次傷,這一次又傷得重了,劍是使不成了。”
他愕然回首,卻見宗主平靜地飲下藥,將碗遞給青龍。玄鳳猶自不信,拉著他問有沒有辦法。他搖搖頭,看著宗主,心裏有些難過和自責,叫了聲宗主,便說不出話了。
青龍也有希冀的目光看著他,他仍隻能輕輕搖頭,忽然想起激鬥中看見的情形,脫口問道:“宗主,您當時……為何不用左臂去擋?”一句話梗在喉中未說,如果傷的是左臂,沒有舊傷的左臂,情況必然好於如今。
更何況,左臂稍有不便,總好於使劍的右手再度重創……
宗主看了一眼傷處,淡然道:“已傷過一次,總不如原來了。”說著抬起眼,又道,“不能用劍,便不用了吧。天心正宗以道法見長,專研道法,仍不失為補救之法。但若左臂一並受損,本座擔心,再有意外時,本座便欲改修道術也自不成了。”
他恍然,原來那一刻,宗主是這樣想的。
是了,幾年前初為一宗之主時,太多的事情需要宗主親力親為。若廢了右手,又豈有時間容宗主潛心修煉道術?而如今,幾年曆煉下來,他們這新任的四將,也能分擔宗門的事務了。所以宗主才會在敵襲的一瞬,選擇護住完好的左臂,免得連道術都無法再精進了吧。
正如宗主所說,畢竟傷過了,總不如原來而且,誰也不敢保證,宗主將來,一定不會再傷到右臂。盡可能保全一條胳膊,總好過雙手俱殘,盡管宗主擅長的劍術,從此便不能使了。
那時他想,宗主,才是真正冷靜的人,自己,到底還算不上。
如今的玄武,仍保留著多備藥材的習慣,隻是很少有用武之地了。藥箱裏的藥材,隔一陣便換成新鮮的,然後在藥屜中擱置,直到再失效丟棄。
這曾經是他最希望的事啊醫者仁心,寧願無用武之地,也不樂見到傷者病者。隻是,這曾經的希望,一直盼著的太平與安定,卻總讓他有一種不踏實的焦慮。
無他,藥材放得久了,便會失效壞掉。安樂得太過,對這宗門而言,怕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吧!
搖搖頭,玄武細心抹去了灰塵,打開藥屜,裏麵放了常用的傷藥,以及--生鐵落、膽南星、石菖蒲、貝母、橘紅、遠誌、連翹、朱砂、丹參、玄參、天冬、麥冬、茯苓、鉤藤……一些天心正宗用不上的藥。
其實真的很無謂,真的,很不像他玄武會做出的事情。
可他偏偏做了,隻因,他記得那天的情形。
隨燕赤霞而去的那一天,成了宗主所認定的叛徒的那一天。每一句話,每一種情緒,他都記得牢牢的。
他是冷靜的,所以他回想時,能很冷靜地想到各人不同的心思。玄鳳剛直,她定然沒有多想什麼,直覺得宗主做得不對,將劍扔了,便要幫燕赤霞去。而青龍卻定是想著,宗主一時行為偏差,先將眼前事解決,事後再回來任其處置。
但他不是,他想宗主是錯了,但大概也是一時氣惱住了。他想等煉成箭除了魔君後回來,宗主也該冷靜下來了,哪怕再見麵時會爭吵動氣也無關大局。宗主最關心的事解決後,再進諫應該會容易些。這時候,勸怕也是白勸。
是的,宗主一向是冷靜而沉著的,他從未想過會有例外他又怎麼知道,那個向他闡述過“冷靜”道理的人,會在長街上成癡成顛,跳笑如狂,漸漸遠去。
那時候,他因失血和疼痛而眩暈,眼裏隻見著一抹紅,頭腦裏什麼念頭也不及想到,隻浮現起從小背熟的醫書上的一段段描述。
癲狂,由七情所鬱,遂生痰涎,迷塞心竅。
這本是由於陽亢,火盛,氣亂引起的病症,卻怎麼會出現在這個人宗主的身上。
玄武仍記得,自己在昏迷中伸出手去,隻想抓住那遠去身影的一隻手,為他診脈斷症,好親自否定去這個結論。
那個已不再提起的人的結局,真的隻是強練天心奧妙訣的結果嗎?
冷靜如玄武,亦不願多想。他隻是在列出須補充的藥材時,思緒一岔,再下筆,就多出了那幾味藥,雖然多年不曾用到,卻依舊一次次換上,牢牢占據了藥箱的一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