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路話(2 / 3)

徐峙雲再至天心總壇,正是流雲憂心師父燕赤霞之時。

但就算是金光,早料得大衍書院暗中示好,遲早會有要事托付,也萬沒料到徐峙雲角巾輕車,秘密來叩訪相托的,竟會是那般古怪離奇的大事。

廟堂之內,向無幹淨可言,所以天心正宗曆代,都隻維持著不即不離的關係,就算本朝聖眷深厚,數代宗主以國師身份立朝,除魔之外,仍說什麼也不肯深入朝政。這一點,再熱血的士子,再抨擊道門以亂力神怪盅惑民心的言官,也都早予以了公認的,是以徐峙雲第一句話,便是提及書院在這一點上的不同。

“大衍書院留心綱紀,與貴門不肯深涉政事大不相同。有些朝中人事,若刻意隱瞞,能瞞得住你天心正宗,我書院卻多少能看出些蛛絲馬跡。”

“不瞞貴門,月餘前的樊襄大火,與我等今日托請之事,實是略有關係。四年前樊襄曾被瘟疫,死人甚夥,餘疫延綿數月,幸得貴門王舵主,廣摹善款,才斧底抽薪,令疫情得以平複。當然,大疫全是天災,非有妖魔作怪,貴門這一點上,應比老夫更加清楚,老夫也就無須多作饒舌了。”

“隻是宗主,你可知道,大疫雖是天災,一日之內樊襄人口銳減,卻未必全是天意,是中巧合,固然子不語亂力神怪,但有所發現了,也不能熟視無睹。月前那場大火,為的是取證此事,所謂戶籍被焚,便是許俊那孩子當機立斷,在佐證落入左丞之手前,將其移至我大衍書院的控製之下。”

“但要明了戶籍之事,卻又須先說起另一樁與朝廷有關的變故。本朝曾被兵禍,內亂不止,及先帝即位,內肅綱紀,外複河湟,令權豪斂跡,奸臣畏法,閽寺讋氣,以清淨教化百姓,始得暫起陳屙。後來趙真人執事,不樂周旋兩京,先帝又素好道術,於是治事之餘,廣覓丹士,是為監天司前身。”

“真人執事後第八年,有女官代方士呈獻丹藥,是夜先帝服後,倏薨於寢宮。國殤未舉,太子竟也傳暴卒府邸今上雖是長子,素非先帝所喜,然則先帝薨日,又是那名宮女,倡言今上聖德,而內廷大小臣工,連同太皇太後本人,都因她一言之議莫名動心不止,至太子卒,乃群情湧動,共赴王府擁立,如有宿約。今上順利即位後,詔令天下,不知情的外戚重臣,無不口啞目瞪,不知何以內廷突有此變……嗬嗬。難不成仁心則王,王爵得之於天,便是當時這一幕的注腳?”

“子不語亂力神怪,有些事,原非我讀書人所應談論者。但朝中這些年,左丞右丞不和,黨爭幾成頑疾,互相攻籲,也不知是哪一黨,率先提及先帝之薨,爭論甚烈,視為黨爭利器。陛下先不予置理,後在辛白太子建議之下,大興牢獄,以妄進丹藥,誅殺道術中人頗多。到了四年前,藩鎮有重臣重提此事,言道獻藥宮女籍貫襄樊,至今不知身份下落,須對此加以徹查。誰知此議才出,一夕之間,襄樊大疫忽起,人口百不存一,朝廷因邊境有警,許久後才動議賑災,徹查雲雲,就此不了了之。”

“也正是自這年起,陛下心性大變,喜怒無常,雖不曾明禁議論先帝之薨,但議事涉及襄樊大疫,必致大怒,言者俱被大獄。一次兩次或為巧合,三次四次,足以令人暗怵不止,兩名當朝宰丞,卻對此不憂反喜,隻顧多加利用,以至事才四年,明明一場大疫,卻被硬指認成盛世太平,令人哭笑不得。”

“我大衍書院以直道處世,素惡朝中黨爭,秋陽先生更以士林領袖身份,留心真相,好為因黨爭被貶害的直臣張目。卻不料留心結果,竟意外發現,除卻襄樊大疫,今上登基以來,所掩飾的的昔日大災,另有數樁之多!嗯,我書院本以為是朝廷通病,唯好天降祥瑞,大惡天降警災,加上諛臣投機獻媚所至。可是,種種常理推究,卻在暗查戶籍、推究禍災起止時,發現俱不能成立。隻因另幾樁的災變,不論禍作遲緩,時日近遠,是水是疫是兵,百姓都屬一夕被禍盡亡

而且,是盡亡於子夜極陰之時!”

所謂書院,實際隻是一個名稱,甚至,與一般認定的子曰詩雲、坐而論道的治學場所,不能完全等而同之。

本朝開國以來,設科舉以六藝取士,要求學問道,讀書人最便捷的方法,便是求學於各地書院,依托講學之風,師徒授受,各成流派,專心經綸,或熱心經濟,一方麵增進學養,一方麵互為奧援。所謂修身齊家治國,亂世中王者未定,固然要積極入世;治世國泰民安,更要各抒己見,力求所學能遍行於天下。然而個體力散且弱,便免不了同氣相呼,結社相助,於是因學問結社,因結社構黨,百餘年來早成積習,風行中原。

大衍書院成立最久,門人最眾,又屢出重臣名士,無形之中,早成了本朝士人標的,莫不以出身書院為榮。隻是中原數被兵禍後,太平景象,再掩不住藩鎮兵驕、武人地位日隆的事實,朝中內部黨爭,也令書院之標的作用,漸漸變成了黨同伐異、各擇陣營的標準。顧秋陽雖是書院中堅,也是難得幾個未卷入黨爭的士林耋老,但暗裏留心來的那些變故,卻遠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