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目送他衝出店門,口中猶不忘向洪山問道:“這位老哥,你說我剛才那些話,是不是也還有些道理在?”
洪山麵現戒意,隻搖頭答道:“這些事,我們山裏人可管不著。日頭高了,我還要趕集呢,小克!”當下轉過頭,叫一聲正忙著的少年,大聲吩咐道,“幫我留幾筒酒,中午回寨子前,我自會過來取。刀法還未教你,小機靈鬼你可別滑頭,記得要給最好的陳酒!”
那壯漢突又道:“那也好,說些眼前的事。蜀中大亂,亂軍反叛,最後一戰,便是在這劍閣附近。聽說那一戰當日,大霧籠山,鬼聲啾啾,陰森可怖。待霧散之後,官兵已大獲全勝,叛軍覆滅無存。洪兄當時似在軍中,不知情形是否的確如此?”
洪山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壯漢悠悠一歎,卻移開了話題,隻道:“駐了六年,等不到一紙瓜代回鄉的遷令,人心懷土,雖然作亂是夷九族的大罪,但這幫子叛軍,終究也是情有可原……”口中說話,目光在店中掃過,見膽子稍小的食客,早被自己一番話駭得結帳離開,如今空落落地,隻剩下了三兩桌而已。
店主老孫頭,一邊弓著腰送客,一邊惶恐地看向洪山,隱有詢問之意。洪山麵色更冷,騰地站起身,大步向前,一伸手,向那壯漢肩上按去,說道:“夠了,你是過路客,不在意官府天威,可我們苦哈哈百姓,還得在本地討口飯吃……”手掌尚未按實,壯漢肩往下沉,右手就勢上撩,已閃電般直切向洪山腕脈!
洪山喝道:“好家夥,果然是會家子!”手下不停,纏繞反擒,那壯漢夷然不懼,見招拆招,直鬥了個旗鼓相當。老孫頭隻急得連連頓足,用酒換洪山教武的那個少年,卻被吸引得湊了過去,目不轉睛地看著,恨不得招招都能記個清楚。
此時洪山正運拳橫擊,到半途突地折向,變拳為肘,向下硬砸雙肩。他站在桌邊,居高臨下,兩記肘擊威猛非常。壯漢不敢硬接,身如靈蛇,於不可能的角度一擰一轉,待洪山雙肘觸上他身子,勁力已全被卸了個幹淨。但洪山變招何其之速?運指如風,扣向壯漢上身要穴,逼得壯漢再擰身化解,無暇反擊。
那少年連聲叫好,興奮之下,有樣學樣,運拳後再換肘擊,最後十指箕張,前伸扣出,大叫道:“山叔加油,抓緊他莫要放手……”叫聲未落,指上一陣涼冷,竟真的扣中了一樁什麼物件。
“蛇……蛇?”
柔軟滑膩,扭動逆纏,這少年隨手亂抓,竟是無巧不巧地,觸中了一條尺許來長的青蛇。眼見蛇口怒張,長信吞吐如火,他駭得一抖手遠遠扔出,放聲叫道:“是神蛇!大術師老爺的神蛇?”
的確有蛇。
嗖嗖有聲,十餘青蛇如有靈性,自屋外激射而至,除被少年胡亂抓住一條,餘下的,盡數衝著激鬥中的洪山二人而去。洪山反應最快,猛收住擊向壯漢的一拳,向後疾退,但人未站定,頸上一涼,一條斑斕花蛇從空而落,已將他箍了個結結實實。
壯漢本自端坐,大吼聲中,反掌在桌底一托,連桌麵帶著碗碟,向青蛇來處擋去。他力大驚人,桌麵飛砸,碗碟四射,竟不輸於強弓硬弩!店主老孫頭麵色慘白,在一邊才叫得一聲:“是大術師的神蛇啊,殺不得……”鮮血已濺得店中到處都是,十數條青蛇尚在半空,便被桌麵生硬硬撞成了肉泥!
壯漢仍大馬金刀地坐在凳上,微微冷笑,若有所待。但店中僅剩的數人,大多已被驚得跳將起來,其中一人戳指向前,脫口叫道:“瘋了!韓墨!你竟然殺了土家術師的馴養靈蛇!”另三人麵色凝重,各提刀劍,顯然深知其中利害。果然,屋外一聲尖哨,意極憤怒,頓時嗤嗤異響大作,令人毛骨聳然。
洪山叫道:“老孫,帶了小克來我這邊!大術師……大術師知道你們是土家人的好朋友,不會傷著你們!”不待他說完,老孫頭已拉著孫兒,飛一般奔了過去。那少年小克本來膽量極大,這時也麵現忐忑之色,低聲向洪山問道:“大術師他怎麼會來?山叔你也不早說!”老孫頭卻突然給了孫兒一巴掌,顫聲道:“大術師何等尊貴,來與不來,是你能問的嗎!百裏巴山,一十九寨,誰不知道大術師的威名?你……你這孩子,剛才竟敢用手去抓神蛇……”說到最後一句,嚎啕一聲,竟是放聲大哭起來。
洪山頸上纏蛇,不敢動彈,隻苦笑勸道:“沒事沒事,老孫,青屬木,是生發之氣,術師老爺不會用青神使毒用盅的。莫擔心,你莫要太擔心!”又向屋外高聲叫道,“是我的錯。不該填個肚子,便和人動起手來。大術師你大人有大量,莫要和這些不懂事的外鄉人計較了……”
三人說話聲裏,屋外嗤嗤異聲,越演越烈,一片青色,水一般自店門瀉入,百餘條青蛇,腹行昂首,吐信猙獰,靜靜湧進來堵死了店門出口。同時一個清脆女聲叱道:“好大膽,敢傷神蛇,哪來的不要命野人!”
洪山一聽這聲音,反而大鬆了口氣,少年小克也麵露笑容,說道:“洪叔,沒事,原來是青姐姐。”
他話聲不大,屋外女子已自聽見,冷聲道:“是青姐姐又怎樣,我又不是洪山叔這樣的酒鬼,三兩杯酒,就被你這小鬼頭胡弄得團團轉!”仍是斥責為主,但已略見緩和。小克向洪山擠了擠眼,才向外笑道:“又不是山叔要打架的,青姐姐你來得正好,正好幫我和爺爺趕走那個來砸店的惡人!”
被另三人稱為韓墨的壯漢,聞言不屑冷笑一聲,先橫眄了那三個萬分戒備的男子一眼,再反手解下背上小小的包袱,右手虛攝過一張空桌,奪地一聲,將包袱重重置於桌上,包裹著的粗布散開,現出一張尺許高的靈牌來。
那少年小克正對著屋外女子大聲告狀,一扭頭見到,更是生氣,正要說話,猛地一張手伸過,緊緊按住在他嘴上,卻是老孫頭麵現震驚之色,一邊捂了孫兒的口,一邊死死盯了那靈牌上的一行血色紅字。
韓墨不理會這對祖孫,隻繼續冷眄著那三人,半晌,才轉過頭,向洪山沉沉說道:“那位寨子裏來的洪山爺,你從過軍,也該識得幾個大字。勞你的駕,能不能讀一下,這牌位之上,寫的是誰的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