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顯化軒(2 / 3)

剛升未升的冬日,略嫌清冷,金光緩步行著,紫袍寬袖,拂蕩隨風,並不見多少飄逸。畢竟以國師之尊,對品秩不高的欽使如此禮遇,已是大違常情,門下弟子列隊迎送之餘,雖不致議論,但對比前些天的嚴申綱紀,難免會有人神色古怪。他瞧得見這古怪,卻不在意,隻令四將率門人先回峰上,各歸其職。

他的心思,仍在數日的迎送之上。

湘中舟行數月,朝中情況,他已揣摩得透了,十七年前先皇駕崩,本該繼位的東宮楚王,一夕暴斃。數王爭嫡的亂局中,因三皇子韓王已有子嗣,又行年最長,才得以脫穎而出,如願得了帝位。現在的右丞張天齡,左丞鄭寶琛,俱是當時擁立功臣,十七年聖寵不衰。

隻是張天齡雖叩闕上書、早年以直道成名,此後卻斡旋藩鎮,攀附王公,處處左右逢源,褒之者譽為國之大佬,貶之者,視之為泥塗紙塑。鄭寶琛則全然不同,平生精通經策論,出身大衍書院,學養震動天下,早在先皇朝時便已被揆為重臣。講學會上,他與金光這國師有過數麵之緣,又曾為韓王諸子少傅,以剛直方正著稱於世,這一次來傳旨的令狐偃,便是鄭寶琛的得力臂助。

道不同,便難以共謀,何況朝堂之上?張、鄭黨爭,已成朝中公開的秘密。

“傳旨是官樣文章,來傳旨的人選,卻仍大值玩味。張、鄭黨爭多年,張天齡於此事上,甘心拱手退讓;而監天司,也沒有參與其中,當真是奇怪之極。至於令狐偃,區區幾日宴請,便如此不悅於色,幾至於拂袖而去?剛直方正,若剛直方正,竟成了清高自負的資本,那麼鄭左丞這一係,也就可想而知了。大衍書院多年經營,想不到連書院自身,也深陷入黨爭之中,許多人本色俱失……”

山中風大,木葉盡脫,隻餘殘枝簌簌。金光邊走邊自沉吟,不一會,已進了峰頂主院正門。主院二十年裏,規模未見大變,這些自小行熟了的徑路,他閉眼也不會走偏一步。足下回廊曲折,往左折向再中直行,便是天心大殿,而往右,一進亭園之後,則是宗主、四將等宗門要職的別院居所了。

幾名輪值弟子躬身施禮。總壇門人多半年輕,金光固然不識,他們對這複歸的前宗主印象,也大多來自多年來聽到的評書流言。才歸來時的嚴申律令,到這數日的排場奢侈,與原來隨和的流雲宗主,當真是頗為極端的對比。而這一切,也足以令弟子參見之時,神態動作,敬則敬矣,卻總有些不甚由衷。

“四十年前,也是如此……”

默然歎息中,連金光自己,都為之一愣,說不出的慨然,正潮水般湧出,令他一陣莫名的悸動,連心中正推敲的朝廷局勢,也陡然變得一片空白了。

隻餘熟悉。

這世上有些事,隻可以做,不可以說,更不可以公諸於人前。四十年前他初廢燕赤霞,以弱冠之年,抗手妖魔,周旋權貴,一樣的古怪神色,一樣的懷疑目光,也早是見得慣了,但那時,卻自若。

連橫,合縱,心機,等等,都是後來的事了,在付出許多代價之後,將少年的意氣,都消磨得殆盡了,才終於曆練出的手腕。當時的自己,隻是個經驗極欠缺的少年,但再煩雜的亂局,卻仍然能冷靜地麵對。隻因知道,選擇擔當,就要拚盡全力,容不得其他。

那時能做到的,現在,不也一樣能夠做到嗎?就如這身法袍,自南郭鎮外重歸宗門,二十年未著,如今重著身上,行走視事時,依舊習慣自若,不會有一分的絆礙不適。

哈!

他無聲低笑一下,收回心緒,卻不滿地搖了搖頭,不知自己何以會走神至此。此時回廊已盡,一園老梅虯枝錚然,幾進獨立別院,便羅列在這梅園之後。他沉思中繞園而行,已不知不覺到了一進別院門前,金光識得,這別院遙對天心大殿,正是曆代宗主,平素居住的顯化軒。

“金……金光?”

一人正要進院,腳步半裏半外,生硬硬刹住,正瞪大眼,盯向這邊,一隻手上,拎著一件華麗法氅,另一隻手,正挽了胸前方心曲領,擦試臉上的汗水。

金光目光微凝。

總壇之中,會這樣直呼他名姓的,隻餘一人而已,而這顯化軒,卻正是此人的居住之所。

趙流雲。

但不待他開口,神色尷尬,動作也尷尬的趙流雲,已回過神來,索性一加力,將曲領撕開扔下,苦笑道,“我……我從夜名那兒來,,大家過了幾招練手……你看,這袍子不脫沒法動手,這法領,咳咳,不管怎樣反正也壞了,權當是我……那個,為了辛苦練功才弄壞的好了。喂喂,你等一下……”

金光已轉身欲走,聞聲停下,淡淡道:“無妨,一會本座令人再送套過來。朝中聖旨既下,你去國師銜改封大善真人,那麼朝中的諸多應對,你仍是脫身不得,由不得這般的任性妄為。”

“金光!”

流雲卻又一聲叫,舉手搔頭,吞吞吐吐地答道,“法袍的事好說。不過剛才,我是真去見了夜名。金光,我和他交了手……我,對了,道術!我是想說,道術……我知道我道術差,所以想惡補一番……”

聲音越說越低,流雲心虛地一挪步子,卻又停住。他方才的確是去見了夜名,固然因為迎送欽差大不耐煩,但更主要的,卻是因為這段時間揮之不去的另一個念頭。那念頭在心中翻騰著,促令他暗自一咬牙,伸手往院裏一指,一口氣說出一番全不象他會對眼前這人說出的話來

“夜名隻能陪我練功,但沒法教我,我去教他還差不多。金光,請神不如撞神,那個,你既然閑逛了過來,不如幹脆進來坐坐,幫我解答一些道術修為上的疑問?放心,我雖是個笨學生,但一定會認真向你請益!”

顯化軒裏,兩人一坐一站,金光以手撫膝,環視四周,莫名的熟悉,又灑然生起。天心創派祖師,原是落墟山上的清修之士,居處務求雅致,雖一窗一欞,也天然渾成,暗合天道。後代宗主,出於對祖師的追思,也從不會多作更改,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