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十數日前,大張旗鼓的離開,瞞得了百姓,瞞得了胡人,瞞不了有心人的推敲。流雲向太子行轅的拜方,也僅僅基於禮節。李辛白如果當真相信,便絕計不敢將援手一事,全托請給區區一座分舵。
“若是如此,宗主,太子會不會以瞞妄之罪相責?”
“天心正宗,匡道除魔,向來不必稟報朝廷。若此次強加掩飾,反而墮入對方算中,遠不如不遮不掩更為合理。”
既知是試探,那麼,便讓試探者看到想看的情況罷正大光明,本身就是詭道的一種,令人無懈可擊的詭道!
隻是,話雖如此,麻煩仍然多多。
比如夜名。
白虎言道夜名已找到,自然是事實,但仍有一半隱了未說。夜名是找到了,情形與小雨略有相似,似無力自主,同時卻又更壞上三分。
他身上是純正的大天龍密行寺佛力。
丹丘生以元神渡入,畢生修為,與夜名這肉身,已如色裏膠青,再難分離,雖非羅漢金身,也相距不遠,最是正氣浩然,不容邪魅鬼氣。
但莫名失蹤又莫名出現後,他這羅漢金身,已被外力附著,妖氣充沛,令最先遇上的玄鳳,未加提防下,都險些吃了大虧,幸得雷戰應變奇速,調動戰陣圍困,以多打少,不傷人,卻盡量消耗對方體力。
果然,耗得一陣後,夜名體內妖氣佛力相克,衝殺一陣便告不支,內息混亂,如癲如狂,極是危險。
連玄武,都診不出症結的所在。
而凡此種種,又落入了監天司眼裏,張石厚得報後,待戰局稍穩,便是問起此中經過,說道:“夜名這孩子,與倩安公主極是投緣,宗主你以長輩身份,要留他在天心正宗,我們這些外人自不便置喙。但兄弟這碗飯是朝廷給的,若朝中貴人有所命令,兄弟我卻也務必要聽。隻望到時,宗主不至令石晨過於為難。”
金光便淡淡應了。
極平淡,令張石晨反倒暗自愕然。
自南郭鎮一別後,他還是頭一次再見到這天心宗主。西域鍾九時,此人刻意隱藏,自然作不得真,但那一份從骨子裏呈出的孤傲貴氣,卻仍不是作偽便可得的。此後天心總壇巡行全湘,所過處雷厲風行,張揚無比,又足以令他得出此人飛揚自負,獨斷專橫的印象。
他看人一向很準。
否則,率土之濱,莫非王土,能人異士,窮不出窮,何以當朝太子,偏偏就看中了他,不憚大費周章,折節下交,以知己之情令他感而動之?也正是因了這一番的感動,才使得隻願伏居草莽窮極刀道的隱者張石晨,從此,便變成了竭盡心力圖報天恩的監天司五品副使京官。
隻是金光,卻每令他意外。
連與此人相關的局勢,也往往詭奇波折,令他不敢輕易決斷,比如襄樊的種種
郡主默許霍伽設計,太子親探天心正宗,這種種事體,他雖未親自參與,但早已了然於胸了。
不盡讚成。
可太子有意,他唯有全力支持,甚至,包括結交異族之人。以博爾都在回紇的微妙地位,與太子之間,不可能隻屬單純的意氣相投。但本朝武將割據,文臣群黨,早已成太平背後的痼疾,辛白太子的舉措,也自有不得己的苦衷。
他能體諒。
也唯因體諒,才更擔心有意外發生。
而博爾都,也決非如衣飾所顯的輕薄,不知收斂。起碼,張石晨分明看到,自己與金光對話之時,這個舉止看似大咧的回紇王子,眼神裏便有幾許的深不可測,此後顧左右言他,對卷進戰中的霍伽數人大加嘲弄,卻絕不肯參與他張石晨和天心宗主的交談中去。
他知道金光也看出來了。
“此人有意立威,所以,才令門下傾出全力。好在胡人野心本大,由天心正宗給他們一個警惕,也是有益無害之舉,倒不必阻攏金光,想來猜到我能看出,才敢這樣直接吩咐的吧!”
張石晨默想著。
靜看白虎領命,撥劍,退後,他按於刀上的手,微一緊,終是忍下了也去搶攻,為監天司立威的念頭。實際上,自天心正宗趕來後,他幾乎一直未曾出手了。
這時的戰局,也的確不必他們出手,平穩中有變故,變故中,卻又勝券在握。隻因莫名來圍攻博爾者的妖物,主力已被擊潰分散,而隻餘五處激戰未停。獅首怪,胡人哈利爾,一鷹,外加一具還魂屍。
不對!
他突然一驚!
隻餘四處?在金光淡淡向白虎下命之後,五處各自為戰的激戰之所,突然有一處,厲叫狂奔,突圍而走,正是霍伽追來的那個矮小孩子
小雨!
然後,身側風生,一抹青玉疾掠,與他並肩而立,全無出手意思的天心宗主,已突然提氣,往小雨離開方向直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