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現於三界聖女識海裏的,是一個怎樣的未來啊!
天空彌漫著血色霧氣,低得似乎要壓到地上。地上是反常的白,枯散的骸骨,森森地,在慘淡陰風裏翻滾。看不到活物,看不到風景,唯有不絕的尖細鬼哭,飛揚的昏濛劫灰。並且,天地間雖是一片的赤紅,卻似陷入了越來越濃的黑暗,濃得象有漫無邊際的鮮血,緩慢卻明顯,凝固成濃膩醜陋的大片淤結。
淤結裏有人影忽隱忽現,看不分明是誰,也看不清是幾人。但一角紫金法袍劃過黑暗,一切才又變得鮮活靈動。隻有漫天的血漬翻騰,向一點飛快地收縮了去,仿佛無底的深淵,正在向下崩塌,連同所有人影,都扭曲得不成模樣!
然而遠處,天地攸忽清寧,懸瀑如碧,藤蘿披拂,峭壁峻險,熟悉無比,現出的,竟然是
天池前身,落墟之山!
“是……祖師爺……”
法袍上的一抹金紋,流離在暗紅的淵底,格外顯得分明。落墟山卻變得越發高大,巍峨地充塞在整個天地之間。金紋一暗,混和在紅淵裏,猛烈地迸裂開來,灑落墟山體。於是,山體消融,如鐵水般地沸騰起來。
“我們又見到了祖師爺,坐在明波若境的湖邊,淡淡地看著落墟山毀,看著一切崩潰虛無,看著這崩潰,漸漸漫延到了他足下……但祖師爺卻在笑,那般明亮率真的笑容,和遺像裏一樣的親切。”
“我們這才明白,一切都是祖師爺的安排……大姐姐在識海裏喃喃祈禱,我依稀聽到,她是在求祖師爺再明示一些天心正宗的未來。可再沒有了別的,祖師爺隻是笑,和那境象一齊沉寂了下去。”
“不,也不是沒有別的,我們看到了,還看到了……”
靳黛水變得吞吐起來,從回憶裏驚覺過來,看著麵無表情的前宗主,一時不知如何措詞才對。
“說。”
“是,宗主,我們……看到了一間月老廟,魔氣翻騰,看到了此廟所在的鎮名,南郭鎮。此外……”
“如何?”
“我們,還看到了宗主你。可是……那時的你……隻是一個……徒勞比劃著法訣的顛狂瘋子……”
一句話急急說完,她低下頭不敢去看。當年從大天龍密行寺回到中原之後,她心如槁木,幾乎到天池遺址裏自行了斷。但門下侍女打探來的消息,卻讓她矍然而驚,連死誌,都再不敢生起。
天池被毀,兩位聖女姐姐殉道前,曾用最後的氣力,將聖地境遇傳遞入她的識海裏。而那時的她,正在和一名叫丹丘生的男子遊曆西域,情悅意欣,幾乎全然忘記了迫在眉捷的正魔決戰
二十年前,她還是個不太懂事的少女,從能記事起,除了無休止的推算,就是麵對著不變的天池風物了。
異卉靈果,白玉地階,這些都是極美極美的。可美到了極致,反沒有芬芳的泥土真實,沒有殘敗的花草自然。以至她長大後,在聖座上眺見的一抹山色,預推時看出的一點人事,都成了歡欣雀躍的意外驚喜。
將來,能離開天池,自由地遊覽一番嗎?那是她的夢想,很小時候,就揪著宗主的袍角,奶聲奶氣地請求著的夢。
隻是,她從沒想過,這個夢,真會有實現的一日。
預推完成後,她因為運功過甚,病倒了好幾天。第三天,剛能起床,兩個聖女姐姐便聯袂來了,探病,更讓她去辦一件極要緊的大事。
下山,一路往西,去一個名叫大天龍密行寺的地方送信。
天魔衝七煞,七世怨侶入魔,身為修真,豈能袖手旁觀?大天龍密行寺縱然被驅離中原,但到底,還是人間界的一份子……
她習慣了聽從兩位姐姐的話,何況,這是能記事起,第一次被允許離開天池?極度的興奮下,她忘卻了,每一個三界聖女,都在祖師爺靈前立過重誓,立誓這一生之中,為了人間世的太平,甘願舍生殉道,測算天地異變,永不下天池一步的……
一路西行,她不用擔心路途的不熟,人情世故的不解,因為兩位姐姐,讓她帶著屬於她一脈的所有侍女弟子一起啟程。不過她也沒有多想,三界聖女的重要,天心正宗眾所周知,她隻當兩位姐姐,是出於關切的小心慎重罷了。
大天龍密行寺對她的到來極是客氣,畢竟是獨立於道門以外的僅存佛宗,雖戒律早已俗化,獨有的物我平等、慈悲眾生之心,終還是未有分毫改變。
寺主瑞音子正在閉關,負責安排她們住下的,是瑞音子的師弟,一個比她大了十來歲,卻比她更象小孩子的男子。
“遠來是客,遠來是客!”
麵對近百名女子的浩蕩隊伍,知客的天龍弟子極是為難,而那男子,笑嘻嘻地從寺裏出來了,慵散的步態,滿不在乎的神情,熱情的語氣,一霎間,就令她進退兩難的尷尬,化於無形之中了。
撤了一間偏殿,成為靳黛水聖女一脈的臨時小院,丹丘生就這麼大包大攬地安排定了一切,讓她心中,忍不住溢著一陣陣說不出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