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憤激若難為(3 / 3)

“雷舵主,傳令下去,願離開嶺南的天心正宗弟子,即日隨本護法由萌諸嶺遷回中原,北行前往湖南境內的南郭鎮,不得有片刻延誤!”

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這一夜的一切,除了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日子,仍是過得平靜似水。夜名的小村也恢複了寧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人忙著為將到的金秋農活作準備,而孩子們,則緊追著夏日的餘聲,撒野似地拚命瘋玩著。

楊嬸的愛子楊俊,也有信送回了嶺南,言道頗受先生賞識,將免予科試,直接薦至監天司治下任事。他信中又言道,不參與科試,自也不必再溫書苦讀,決定不日就回嶺南來看望母親,也好向入土一年的父兄奠拜一番。

楊嬸和夜名雖不知朝中官位大小,但見楊俊信中寫得極為慶幸,心知定是極有前程的出路。楊嬸的心思早飛到千裏之外的兒子身上,夜名代她高興之餘,更忙前忙後,將楊家老屋徹底打掃了一遍,裏裏外外煥然一新。

人一忙,連茶館裏的活都辭了,左右憑著那一手廚藝,重找活兒易如反掌。瘋大叔也不必總關著了,自己在家方便看管,加上怪病事過境遷,鄉民們知道了那堆紙片能治病,對這瘋子連帶也照顧了許多。

對此反應最為高興的,卻是村裏的幾個半大孩子。無他,瘋大叔有淘不盡的故事,隻要有耐心順著話頭引,便能引出各種古古怪怪的妖魔鬼怪傳說,說者意氣飛揚,聽者心滿意足,夜名開始時,還擔心會惹得大叔犯病,見一連幾天平安無事,便也放下心來。

唯一出的一次事,反倒和他自己有關。那天夜裏,他照例被逼著練什麼勞麼子道功時,幾乎站著便困著覺了。打個瞌,頭一沉,再勉強撐開眼,卻見大叔盤坐在床上,擺了個古怪之極的姿勢,身向後仰,雙臂平伸拈訣,說不出的怪異,卻又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實在站累了,又怕不繼續練,會被大叔追著打罵。機靈一動,他便也就地坐下,伸臂後仰,學著向後下腰。腰下一半就疼得受不了,想起身卻又不容易。正想放下手躺倒時,突然一聲怒叱響起,隻嚇得他腰力一失,當即便重重地跌了一交

“以身殉道,是天心正宗弟子的無上榮光,混帳,你未為宗門立一點功勞,怎麼有資格修練來殉道找死!?”

目光上看,對上的,是大叔氣得鐵青的臉色,不知多少年沒理過的長須,幾乎一根根倒豎了起來。夜名不禁打了個寒顫,隻覺得這角度看著,發脾氣的大叔格外可怕。但也是被嚇糊塗了,突然之間,一個念頭就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

好凶的大叔!可大叔這把大胡子被剪了會如何?也許,看上去,就沒現在這麼凶了吧?

那一夜後來,全村子聽到的,都是金光不絕於口的訓斥痛罵,聲聲的宗規律法,和夜名臨時請來幫忙的張鐵匠壓製不住的大笑聲……

“這……這是夜名那個瘋大叔?”

第二天,每個村民,見了猶自發著脾氣的金光,第一句幾乎都是如此,連一群吵著要聽故事的小孩都不例外。楊嬸是第一個看到的,啊地一聲,正做的針線活兒,已失手摔在了地上。

“夜名,你……他大叔罵了你一夜,敢情就是因為這個?”

“不是我……”

“那是?”

“我是請鐵匠大叔來幫忙,擔心大叔發脾氣硬往外衝,又會傷著了自己。我……我隻是一時起了個念頭,鐵匠大叔死活非給做成了,還直說自己吃了大虧……”

“大虧?”

“鐵匠大叔連騙帶哄地絞盡了大叔的胡子,然後……然後非說我叫錯了人,說瘋大叔哪裏是什麼大叔,至少比他小上十來歲……瘋大叔是大叔他也是大叔,這個虧吃得再大也不過了……”

也是!

楊嬸嘀咕了幾句什麼,忍不住又向坐在一邊的瘋子看去。這瘋大叔!仍披散著發,雜亂不整,卻烏如墨染,一絲花白都欠奉。蒼白顏色的一張臉,緊鎖著眉宇,亦找不出有多少皺紋。目光是定的,直直地不甚靈動,但卻深得有如無底深淵,藏著說不出的疲憊與重荷。

楊嬸突然便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年前受瘟疫所染,看著老伴愛子死在眼前的苦楚,和這瘋子可能有過的經曆相比,都未必會更深更痛上太多。

“夜仔子……”

“嗯?”

“我瞧你大叔也是個傷心人,被折磨成這樣的光景,也不知吃過多少苦頭。以後看緊一點,別讓孩子們捉弄他了,那幫頑皮小仔兒,隻知道胡鬧折騰人,挖空心思引他大叔多講故事……”

這是楊嬸起身回自己屋裏前,叮囑夜名的最後一句話。夜名笑著允下了,但一堆孩子過來後,他終也沒有硬下心來趕走。左右這麼多天都沒事,隻要稍留意點,不讓大叔走丟去降妖除魔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