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跨越七十六年的照片,竟落入再世為人的她手裏。汪曼春緊緊攥著手機,拚命深呼吸,憑著上輩子七十六號腥風血雨的曆練,硬是保持住了最基本的反應力和思考力。
“看不清楚啊。”她微垂著目光輕聲道,“這照片,得有好幾十年了吧……”
“這是祖父祖母留給家父的唯一照片。”晴山俊一將屏幕比例還原,一張□□個人的合影全貌呈現眼前。因為尺寸太小,每一張臉都隻是一堆色塊,可汪曼春根本不需要第二眼,就能說出其中每一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中有她自己,有梁仲春,有明樓,有明誠,有南田洋子,眾人簇擁著當時前來視察的滿鐵(注: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日本對滿洲最大的殖民機構)副總裁兼日本外務省官員晴山洋右,留下了這張難得一見的照片。
她來不及懷念照片裏隔世再見的明樓,全副心思都在剛才晴山俊一的用詞上。“祖父祖母”?照片裏隻有她和南田洋子兩個女人!她錯愕地抬頭看著眼前那白發蒼蒼,麵容慈和的老人,絕難將他和意氣風發精明冷酷的南田洋子聯係在一起。可她也無法否認,當初看到晴山璃子時冒出的異樣感覺,原來是因為她長著和祖母如此相似的半張臉。
她怎麼能想到,這個有一雙笑眯眯月牙眼的女孩兒,竟是七十多年前日本高官和駐華特工的親孫女。而這無名無份為晴山健次生下私生子的日本女特工,正是她乃至整個七十六號都必須俯首帖耳的南田洋子。
曆史在她回憶裏急流般倒退七十年,又在她思考停當後迅速回到現實。汪曼春收束呼吸,調整表情,將手機還給晴山俊一,“我很意外令祖父母的身份,不過我還是不做評價了。”
晴山俊一很坦然,“作為半個中國人,我對那段曆史沒有任何異議,這是一場不該發生,卻還是發生,但正義終歸取得勝利的戰爭。”
汪曼春隻能苦笑。幸好老人隻是感歎她和照片裏的自己長得相似,父子倆都絲毫沒把樊勝美和汪曼春聯係在一起,否則她絕對無法在這個房間再待下去。
也許歲月經霜,往事淘沙,一雙老花昏聵的眼睛反倒看穿了生命輪回的真相。
“那麼,晴山先生這次到中國來,也是和這張照片有關嗎?”
老人轉過臉,望著城市上空鉛灰色的雲層,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我老了,這可能是我能到中國來過的,最後一個清明了。”
晴山俊一低聲解釋,“祖父祖母在中國犯下的罪行,家父與我一直耿耿於懷,今年清明,我將陪家父前往南京,那是他的出生地,也是發生南京大屠殺的地點。雖然祖父不是南京大屠殺的直接凶手,但作為戰犯的後代,我們希望,能在罪行最深重、最不可饒恕的地方,表達我們的懺悔。”
晴山俊一的每個字,都像尖刀刺在汪曼春心上。背負著上一世的回憶,這一世的她其實日日夜夜都活在千古罵名的陰影下,從未有一刻真正地輕鬆過。從汪曼春到樊勝美,她一直都在努力地遺忘和回避,可雙手染過的血腥也許將如附骨之疽,永遠烙刻在她偷來的生命裏。
她幾乎要拔腳逃離這對父子,逃出這個房間了,晴山俊一卻又說,“我們還想尋找一個叫明誠的人的下落。”
“明誠?!”汪曼春沒控製住,脫口而出。幸得晴山俊一一半精力放在父親身上,沒有注意她比平時略高的聲音,“明誠就照片裏,左起的第三位。戰後的一些資料表明,他是軍統埋伏在汪精衛政府的特工,他和我的祖母暗中有一些來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