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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鼠大名商響,據老鼠娘說,是鼎山亂墳崗裏一個老秀才給起的。
“生前曾未獲一飽,徒說吟響如秋蟲。”這兩句,是那老秀才總念叨的口頭禪。
商響沒念過幾天學究書,不大懂這句詩是什麼意思。
但“未獲一飽”,顯然不是什麼好詞兒。
因而,商響一直不大喜歡自己這個吃不飽的名字。
可是,當他得知道長叫做肖吟時,長久以來對名字的抱怨瞬間煙消雲散。
老秀才可真會起名兒,兩百多年前就把他和道長的名字放到了一起。
商響用力揉著麵,喜滋滋的想。
陽光透過窗縫漏了進來,投進老鼠精又圓又亮的眼睛裏。
麵餅炸好的時候,粥也熬得剛剛好。
商響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拎著溫好水的鐵壺,拐進了道長的屋子。
往銅盆裏倒上水,這才叫道長起來洗漱。
等到道長洗完臉,商響又開始張羅著吃飯。
他個子不太高,樣子又長得小,跑起來的時候,顯得格外的忙。
肖吟照例是沒什麼表情的看著小老鼠忙前忙後。
雖然小老鼠說過喜歡他。
但太上忘情的道長還是不明白,這隻小妖怪為什麼要來照顧自己。
吃過早飯之後,肖吟一如往常的坐在院子裏的梧桐樹下開始望天。
渝州早就入了秋,天氣有些涼。商響從箱子裏拿出一件長袍子,披在道長身上。
“道長我出門了!”
少年模樣的老鼠精聲音甜脆,在秋日沉靜的清晨裏格外響亮。
想起道長不喜歡吵鬧,商響壓低了嗓音,殷殷切切的囑咐道:“一會兒要是覺得冷,就進屋去吧。”
肖吟沒理他,兀自望著灰蒙蒙的天。
商響鑽進院子旁的一個小房間,挑著貨郎擔出了門。
剛拉開道觀掉了漆的木門,就看見隔壁小聶背著書包走過來。
“響哥。”小聶打著哈欠,耷著眼皮,困意爬了滿臉。
看樣子是不情願去學堂。
商響從擔子裏掏出幾顆糖,攤手遞到小聶麵前:“給,日本糖,昨天剛弄來的。”
甲午戰爭之後,渝州府被迫開埠通商。這些日本製的小玩意兒,潮水似的湧了進來。
小聶一見有糖,立刻來了精神:“謝謝響哥!”
“趕緊上學去,一會兒九娘要出來罵人了。”商響嚇唬他。
小聶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兒跑了。
九娘是小聶他娘,個性潑辣強悍。從前是武漢頗有名氣的窯姐兒,後來有了小聶,就洗盡鉛華從了良。
妓女從良的故事本身就帶著幾絲香豔氣,等從武漢傳到渝州,不知中間變了多少個版本。
關於九娘的故事,商響是聽巷口陳嬢嬢講的。
她說:
“從前九娘在武漢可是個風光的紅姐兒,武漢不少名人政要都是都是她的入幕之賓。後來懷了客人的孩子,借著肚子想逼客人離婚。”
說到此處,陳嬢嬢眨了眨眼,幹燥的厚嘴唇往上挑了挑,眼神兒裏透出一股鄙夷勁兒:“你說她一個窯子裏的女人,能做二房三房也算是飛上枝頭了。偏要想著一步登天做夫人,人家能抬你進門嗎?”
商響沒評價,問:“那後來呢?”
陳嬢嬢更起勁了:“那客人的老婆聽說是個挺有身份的,找人毀了九娘的臉,逼得他們孤兒寡母在武漢待不下去。這不,逃到渝州來了嗎?”
“是這麼回事呀。”商響轉了轉黑眼珠子,並不把這些坊間閑話放在心上。
但陳嬢嬢對這事兒,卻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做那種營生的,估計自己都不知道懷的是誰的種,想憑著肚子做官太太,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