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他的暴戾,他的無知,生生逼死了王郎。
鎮玄以手扶額,紅著眼眶看王郎最後說——
“得遇公子,小人此生有幸。公子,你以後要好好的。”
“小人再三叩首拜別。”
一滴淚落下,落在那個“好”字上,浸潤出一個圓圓的淡色墨痕。
鎮玄放下那張字紙,一步一步,走到黃楊木的架子床旁,垂眸望向仰臥於其上,神情安祥的王郎。
“對不起,我錯了。”望了半晌之後,鎮玄朝床上的那具屍體道。
原來這句話,也不是那麼難以出口。
如果那個時候他能早些說出來,而不是轉身離去,王郎是否就不會“忐忑難安”,不會走上絕路?
他們就還有很多的時光,可以互相了解,可以舔舐彼此的傷口,令其不再那麼疼痛。
鎮玄還想問王郎一句話——
你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哪怕隻有一點點?
然而他根本沒有資格問這個問題,仰臥於床上的屍體也永遠不會告訴他答案。
鎮玄不知在王郎的床前站了多久,直至聽到有人踏入了這間院落,朝著臥房的方向而來,伴隨著一個少年輕鬆愉快的聲音:“爹爹,道長說往後不管我了,我今天便搬過來住怎麼樣?”
是阿寅。
鎮玄的身體霎時僵直,轉頭向窗外望去,隻見此時竟已是正午,少年披著滿身夏日的燦爛陽光,吱呀一聲推開了臥房的木門。
阿寅見鎮玄眼眶通紅的站在床前,情知事情不妙,當即幾步邁過去,伸手探了探王郎的呼吸,驚呼道:“爹爹!”
說完,便握著王郎的手,跪倒在床前,淚水沿著麵頰流了下來。
雖然之前陸維已經告訴了阿寅實情,但阿寅沒想到陸維會離開的這樣突然,看著爹爹失去了呼吸的身體,就忍不住心中酸楚疼痛,眼淚不知不覺滾落。
然後阿寅睜著一對紅眼睛,遷怒的望向鎮玄:“道長,這回你滿意了?”
阿寅本就對鎮玄這麼多年以來,一個月隻許他與爹爹見上一麵,隔絕他與爹爹的父子情份而感到不滿。
如今雖是知道爹爹死遁,卻也是鎮玄一手造成,他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對待鎮玄。
鎮玄麵對阿寅的憤怒,沉默了良久之後,道:“我可以補償。”
“補償,道長,你拿什麼補償?!”阿寅“霍”地一聲從地上站起,仰頭瞪著鎮玄,“人都死了啊,你拿什麼補償?!”
“一切。”鎮玄看著如同小牛犢子般的少年,眸中一片黯淡死灰,撫了撫自己的左胸,緩緩開口,“還記得我給你的那把七雁劍嗎?用它,往這裏刺下去,便可以殺了我。”
七雁劍,乃是前朝神匠周七雁所造,故名七雁劍,劍身內蘊含周七雁對天道的感悟,有誅仙滅魔之威能。
鎮玄的身體雖堪稱千錘百煉的法器,堅韌無比,但若是他不閃不避,任由阿寅將此劍刺入心髒,也萬萬沒有幸存的道理。
鎮玄此時此刻,是真的不想活了。
其實在十三年前,陸維身亡的那個中秋夜,他便應該追隨陸維而去的吧,否則便不會有現在這番沉浮痛苦了。
能死在身為陸維轉世的,阿寅的手裏,將這條性命償予陸維與王郎,也算了結此生這一場愛恨因果。
阿寅卻冷笑道:“可惜爹爹立過誓,我若傷了你一分一毫,他便在業果輪回之中,永生永世不再與我相見。”
說完,阿寅俯身打橫抱起王郎的屍身,再不看鎮玄,朝著房門外走去。
鎮玄望著阿寅的背影,心中因阿寅適才的話語而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