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 / 2)

我叫王詡,世人喚我鬼穀子。他們說我精通百家之學,深諳縱橫捭闔之術;他們說我收了很多厲害的徒弟,說這天下隻是我鬼穀的一方棋盤。可那時,我還隻是個孩子,我的女師父才是鬼穀的主人。

入穀第一日,我的師父就帶我去了晉陽。

晉陽城是晉國趙氏的采邑,據說晉陽城裏的人日子過得都很好,所以生來就隻會笑,不會哭。但如今,晉陽城已被智伯瑤圍了一年多,晉陽城裏的人一定都已經學會了要怎麼哭。

我問師父,我們為什麼要去晉陽?我師父說,她是去殺人,或者被殺,慘一點有可能還會被吃掉。她說她最近瘦得有些厲害,煮肉的鼎裏如果加了太多的水,吃她的人也許會把我這胖墩也放進去同煮。油多,湯總是會香一些。我被她的話聽愣了,卻沒有半夜偷偷逃走。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是故意嚇唬我的,她一直就不太想收我這個送上門的弟子。

從我們出發到途經太穀,天上的雨就沒有停過。雖說雨季是要多下幾場雨,但像這樣一月不見晴天的日子實在讓人有些懊喪。狼叔說,這是天要亡趙無恤。女師看著連綿不斷的陰雨,麵色亦如烏雲密布的天空。

晉陽城被水淹了。

智伯瑤在汾水之上築壩蓄水,又挖水道直通晉陽城西。連日大雨,汾水暴漲,智伯瑤命人開壩,滔天大水沿河道直衝入晉陽城中。河水漫城三尺有餘。這一城的人就算沒被洪水衝走,也要從此抱兒拖女住到樹上去了。

水淹晉陽後,城破隻在朝夕,智伯瑤開心極了。

我站在山坡上都能看見十裏軍營裏他一襲紅袍手舞足蹈的樣子。男人這麼大年紀還愛穿紅衣,他是有多喜歡這血一樣的顏色。

三日後的夜裏,我見到了趙氏的家相張孟談。他見到我的女師時,眼眶都紅了。女師看到他斑白的頭發,也紅了眼睛。

“張先生,你可叫我阿姐好等啊!”

“主母,不是孟談無情,智瑤在,範氏子孫入不了晉。”

“而你,也舍不下無恤。”

“此時離開,不是舍,是背叛。當年家主重傷,阿魚、阿首被殺時,孟談就曾對天發過誓言,今生除非家主無憂,否則絕不再離趙氏半步。”

“所以,若要你與阿姐,我與無恤都得自由……”

“智瑤非死不可。”

那一夜,我在山洞外看著迷蒙的夜雨,聽女師給張孟談講了一個故事。那是晉人的老故事了,就連我也聽說過。晉獻公伐虢國,需借道虞國。虞國宮中有諫士,說虢國與虞國互相依存,虢國被滅,下一個就是虞國。虞國國君不信,放晉軍入境直取虢國。虢國滅,借道的晉軍回頭就滅了虞國。女師說,這叫唇亡齒寒,輔車相依。魏駒、韓虎已經知道晉陽城外有汾水可以滅趙,就該有人提醒他們,他們所居的平陽、平邑城外也有可以淹城的大川。智瑤吞趙,回頭就會吞了韓氏與魏氏,繼而獨吞晉國。他二人守得了一時平安,守不了一世。

張孟談聽完女師的一席話冒著瓢潑大雨走了。他走後,我從不施脂粉的女師竟開始對鏡描妝。

“小兒,你覺得我老了嗎?醜不醜?”她捧著璿珠鏡在幽暗的燭火裏問我。

“不老,也不醜。”

她是我見過的這世上最美的女人,雖然彼時我隻有六歲,見過的女人十個手指加十個腳趾就能數完,但她無疑是最美的,比“迷魂帳”裏她美麗的冷冰冰凶巴巴的女兒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