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絳都之難(十一)(2 / 3)

“阿拾,去了秦國以後,你要待在哪裏我都隨你,隻求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別心疼我。不管你將來聽到什麼與我有關的事,都不要心疼我。你要記著,隻要你和孩子好好的,就沒有人能真的傷到我。”

滿眶的眼淚被我壓抑得太久,這一下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我還能逃,他卻連逃都不能逃。

“紅雲兒,我等你,可別讓我等太久,等我老了,醜了,我就再不見你。”

“我的傻婦人,你老了還會比現在更醜嗎?”無恤低頭輕撫著我的麵龐。經曆了一日一夜的生產,又遭了智瑤一頓毒打,我的臉想必已醜陋不堪,可他卻看得仔細,猶如那夜在落星湖畔,一寸一寸,舍不得落下分毫。

“夫郎,同生難,共死易,我們為什麼總要選擇最難的那條路?”

“因為我舍不得你,你舍不得我啊。”

…………

相聚隻有片刻,此後便是遙望無期的別離。

車輪滾滾載著我一路往西,無恤騎著馬緊緊相隨。

我們行了一裏又一裏,卻依舊不知道該怎樣說再見,怎樣道珍重。

我不哭,他不哭;我無言,他亦無聲。

我們都咬著牙裝出很快會再見的模樣,可哀傷的目光、不忍離去的馬蹄卻泄露了我們的秘密——我們都怕,怕一轉身或許就是一生。

“回去吧,中牟邑宰佛肸叛亂了,你明日不是還要領軍平叛嗎?”

“沒事的,中牟之事我心裏有數。”無恤看了一眼車前的伍封,微笑著對我道。

“再送可要出新絳地界了。中牟是趙氏重邑,你初掌趙氏,在族中尚無根基,趙氏此番遭難,族中之人一定都眼巴巴盯著中牟城。疑你的人、信你的人、搖擺不決的人都在等著看你如何收複中牟。你此時一言一行都攸關大局,錯不得分毫,失不得半寸。”

“我知道。”無恤打馬靠近,指著我腳邊的毛氈道,“冷嗎?先蓋一蓋。你剛生了孩子,腿上又有舊疾,秦地不比新絳,冬冷春寒,自己對自己多上點心。”

“嗯。紅雲兒,中牟畢竟是趙家采邑,你要奪城卻萬不能攻城。今時不同往日,家臣之心要穩,黎庶之心更不能失。”

“好。”無恤點頭看著我,看著看著卻突然紅了眼眶。他緊抿著雙唇轉過頭去,將嘴邊的話都咽回了腹中。

我們有太多太多的叮嚀,太多太多的放不下。說了一句,又生出一句,一句、兩句、三句……說再多也不可能將心裏所有的話都說完,說再多也總還有無盡的牽掛。

不如不說了,不如都不說了。

我看著無恤陽光下的側顏,過往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漫上心頭。月光下的獸麵,秦太子府的對飲……他為我醉過一夜,我一步步跳進了他編織的暗網,我們算計過,爭鬥過,我們分離又重逢,而後我們相愛了,我們緊握著彼此的手一路走到今天。但今天,我們要放手了。

“停車!”我收回自己的目光,對駕車的公士希高聲喊道。

無恤勒韁駐馬。

我走下馬車,他跳下了馬背。

“夫郎,別送了。待一切都好了,記得來接我就是了。我們十年為期,我等你十年,你一日都不許晚,行嗎?”

“十年?”他哽咽。

“不夠?”我挑眉。

“不,足夠了。我們十年為期,一日不遲。”他微笑點頭。

“好。”我對他燦爛一笑,轉身上車,抬手放下了帷幔。

一帷之隔,隔出一個天涯,兩個世界,十載年華。

別了,我的紅雲兒。

車輪咿呀,他啞聲喝馬,我緊咬牙關,不去看他離去的背影,不去聽他遠去的馬蹄。我忍著淚,抱緊自己,假裝十年隻是須臾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