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驚恐淒厲的哭聲中突然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邯鄲君,我要見邯鄲君!”姮雅抱著一個繈褓裏的孩子從人群裏衝了出來。她腳上係著麻繩,這一衝,連著帶倒了三個女人。“亞旅,你不能殺我,我與邯鄲君有盟約在先,你們不能不講信用!”
“你是與邯鄲君有盟在先,可你在這裏見到他了嗎?”
“你,你別忘了,我也幫過你!”姮雅抱著孩子怒瞪著於安。
“錯了,你沒幫過我,你隻幫過你自己。”於安幾步走到姮雅麵前,低頭撥開她懷裏的繈褓,“這就是趙無恤的兒子?”
“……”姮雅看了一眼於安又看了一眼我,哆嗦著嘴唇想說些什麼,卻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於安合上繈褓衝守衛一揮手,姮雅突然哀嚎一聲摟著孩子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董兄,你在天有靈看一看呐!你為保趙氏欣然赴死,你的兒子今日卻要滅先主一脈啊!賊兒逆子,你死不瞑目啊!”趙季父被捆在銅柱上仰頭頓足哭喊起來,他一邊哭一邊罵,罵得於安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提劍大步走進趙鞅的房間,拔劍對著趙季父恨道:“拋妻棄子,自絕而亡的人有什麼資格責罵我!見了他,我倒要問問,他一人得了忠義之名,享了趙氏施舍的祭奉,可我阿娘呢,我兄長、我幼弟、我阿姊呢?他們沒有神位,他們連一卷裹屍的草席都沒有。是誰殺了他們!我阿娘有情、有義、有禮,夫君死,八年不除孝服,我一家人為父戴孝,到底礙了誰的眼,要他如坐針氈,非要斬草除根!今日我就要讓他趙鞅也看看,什麼是斬草除根!”
“惡賊!你陰毒狠辣,還要誣蔑我兄長,你不得好死!你斷子絕孫,你……”
“住口!”於安右手往前一送,一劍貫喉,趙季父張著嘴,怒目而亡。
“把人都帶進來!火呢!拿火來!”於安收劍入鞘,轉頭怒喝。
“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我站在台階上看著一屋子趙府家眷在守衛們的長鞭下驚恐尖叫,絕望慟哭,我知道自己無需禁言了,因為於安早已決定要殺死這裏所有的人。
“後悔?你告訴我,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十二年。你現在還想要救我嗎?還是,想救這一屋子的人?我告訴你,你救不了,你誰都救不了!”於安拎著我的衣領將我推下了台階,“走,你現在就走,出城去找你的趙無恤去!”
“你跟我一起走,現在還不晚。你還有選擇,天下那麼大,隻要我們還活著,我們總還有路可以走……”我看著於安苦苦哀求,他看著我的眼淚卻笑了,笑得悲哀而溫柔:“走吧,和以前一樣跑到他身邊去。替我……帶四兒走,帶小石子走,走——別等我後悔!”
“亞旅。”守衛們取來了火把,桔紅色的火舌在暮色中躥躍著,燒得格外熾烈。於安轉身,我兩步邁上台階,卻見到屋子兩側的院牆上突然大喊著跳進來一群人,領頭的正是一身勁服的黑子。
“黑子!”
“救人!”黑子一劍砍斷一名守衛手中的火把,轉身與另外二人纏鬥起來。與黑子同來的是趙府的幾名黑甲軍,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卻不顧守衛們的攔阻,個個拚死往屋裏衝。於安冷著臉抽出劍來,他快步走到一名與守衛纏鬥的黑甲軍身邊,一劍卸了他身上的軟甲,反身再一劍,那軟甲的主人就瞪著眼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年輕的守衛看著地上死去的對手一時怔愣,於安奪過他手裏的火把徑自上了台階。
“巽主!”黑子踢開守衛,幾步攔在於安麵前。
於安怒道:“讓開,我看在祁勇的麵上才饒了你一命,你若再糾纏,休怪我無情!”
“巽主,天樞是趙家的天樞,天樞為你遮風擋雨這麼多年,你怎麼能恩將仇報!”黑子張手攔在門口,大聲質問。
“你什麼都不知道,給我滾!”於安抬劍揮向黑子,黑子連忙舉劍相抗。他二人在門口相鬥,屋裏的守衛也全都衝了出來與黑甲軍廝殺起來。
“阿拾?夫君!”四兒帶著四個奴隸軍走進小院,她看到我時欣喜不已,可一看到於安與黑子陷在劍影之中便慌了神,“幾位大哥,快去幫幫我夫君啊!”她對隨行的奴隸軍道。
“不,先救屋裏的人。快!”守衛落地的一支火把已點燃了門邊的一堆木柴,火苗躍起,柴堆裏已有黑煙冒出。
四個奴隸軍士聽到屋裏有哭喊之聲連忙拔劍衝上了台階,可於安見他們要往屋裏救人竟抽身來擋。這幾個奴隸軍士哪裏是於安的對手,雖有黑子相助,但轉眼便成了四具死屍。黑子肩上中了於安一劍,腹中也中了一劍,黃麻色的短衣已被鮮血盡染。我眼見他一腳被於安踹下台階,連忙撲了上去:“黑子!四兒,四兒替我鬆綁!”
四兒看著奴隸軍的屍體驚愣當下,我叫她,她卻毫無反應。
屋裏火勢已起,有女人用火燒斷了腳上的麻繩半裸著身子,踩著自己燒焦的血肉衝出火場,可於安手起劍落,一劍便砍了她的頭顱。於安拾起地上的兩支火把丟進屋裏,然後充耳不聞屋裏的尖叫一把合上了房門。
守衛皆死,黑甲軍亦全部戰死。我俯下身用肩膀和手臂壓著黑子腹上的傷口,可他的臉已灰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混著他臉上的血水一道道不停地往下流,“黑子不要死,不要閉眼睛,你再堅持一下,四兒,四兒替我鬆綁啊——”我絕望地俯身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