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這話從你陳盤嘴裏說出來委實也太可笑了。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於安和我阿爹的功不是誅殺四卿,是借你陳氏之兵剿滅入城‘燒殺搶掠、殘害卿族’的四千奴隸吧?”陳盤皺眉閉口不語,我冷笑著又道:“以下犯上,以賤伐貴,是為大不敬,晉侯不會違禮賜這些人自由身。盜蹠和他的奴隸軍是你們殺人的劍,替你們殺完了四卿,就又該變成你們的腳踏了。四千人的屍骨疊將起來,是夠你們登天,夠我貴不可言了。”
“相父說得沒錯,女人太聰明了,果然不是好事。”陳盤看著我冷下臉來。
阿素連忙上前一步對我道:“小妹,你就隨我們出城吧!欲成大事必有犧牲,這樣的道理你該懂的。”
“不,阿姐,我不懂,奴隸也是人,他們拚死入城要的是自由,不是犧牲。堂堂君主言而無信,區區盜匪一諾千金,孰貴孰賤,我今日總算看清了。”
“小妹,現在是說這些胡言亂語的時候嗎?你若想留下來救那些奴隸,遲早也會死。你死是你的決定,別連累了腹中的孩子。孟談沒死,趙無恤現在一定已經出城搬救兵去了,你難道想留在城裏和他隔著一道城牆,隔著連天戰火不得相見嗎?”
阿素把她的善良與溫情都藏在骨子裏,輕易不叫人看見,所以我以前怕她、防她、害她,現在卻因為她的一片真心感動不已。
“阿姐,你的話我都明白,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盜蹠和他的兄弟們死,小芽兒會懂我,無恤也會懂我。我不會死,也不會讓新絳城裏屍骨成山。”
“蠢人,那些奴隸入城時就已經是死人了,你救不了他們。”陳盤冷冷道。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不行?”
“阿拾姑娘,我陳盤生平真的很少佩服什麼人,你算是一個。隻可惜,你雖心有七竅卻看不透天命。逆天而行,終難有善終。”
“‘鳳凰於飛,和鳴鏘鏘,為媯之後,將育於薑,五世其昌,並於上卿;八世之後,莫之於京。’陳氏有天命,可世間路有千條,你確定你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對的嗎?走岔了路,可就永遠到不了那個終點了。”
“你……”
“韓氏、魏氏兩家宗主、宗子有沒有死,陳世子關心得很。可你為何獨獨不問智氏?身為正卿的智瑤是生是死,不是更重要嗎?”我凝神屏息地看著陳盤,我希望他能為自己辯解,也希望自己心裏可怕的猜測不是真的。
陳盤看著我久久沒有出聲,半晌,他轉頭對陳逆道:“陳爺,讓她留下,我們走。”
“小妹——”阿素拽著我的手愈發急了。
我在心裏長歎了一口聲一把抱住阿素,阿素雙手一攬緊緊地摟住了我:“小妹,我們走吧!”
“阿姐……”我把頭埋在阿素耳邊極小聲道,“你快走,出城後,別待在陳盤身邊,走得遠一些,張先生會找到你的。”
阿素聞言抬頭驚詫地看著我,我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阿姐,謝謝你。快走吧,張先生在等你。”
“好了,走吧!”陳盤拉過阿素往院外走去,走到院門口又回頭催促著陳逆。無恤不見了,他比我們任何人都更加著急。
陳逆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他聽見陳盤叫他,卻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來:“我留下,陪你去找盜蹠。”
“大哥……”陳逆的眼睛裏有深重難掩的哀痛,我知道他此時此刻在想什麼,因而心裏既感動又心疼。君子、盜匪,兩個原本天差地別的人在生死情義麵前卻像得出奇。
“陳逆!走不由你,留不由你,你別忘了你的誓言!”陳盤望著陳逆的背影怒喝道。
陳逆的臉在陳盤的怒吼聲中瞬間失了血色。有的人,他們的誓言不是一句話,而是捆在心上的一條鎖鏈。鎖鏈扯緊了,他便痛到身不由己了。
“大哥,沒事的。”我衝陳逆一笑,伸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碧玉佩,“艾陵之戰,我尚年幼,壞不了你家相爺的大業。如今我有良策,定不會叫盜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死在麵前。這些年,小妹勞大哥照拂,這玉佩是我多年隨身之物,且放在大哥這裏,他日雲夢澤再見,大哥拿它與我換酒喝。”
“小妹。”陳逆低頭捏住祥雲裏飛奔的小狐,將玉佩緊緊握入掌心,“我陳逆愧對一個‘義’字,請小妹替我向柳下兄賠罪。”
“唯。”
“還有……我生平從不收人厚禮,這碧玉佩你記得要來拿回去。”
“好。”我微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