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盤不見禮,幾步走上台階:“相父不放心,差我先來看一看。誰不見了,不會是趙無恤吧?”
“趙世子出逃,我已傳令全城搜捕。”於安的視線越過陳盤落在我身上,我不由握緊了拳頭,他亦蹙起了雙眉。
“真不見了,這怎麼可能?你不是說他已經臥床數月手足皆廢了嗎?一個廢人怎麼能從你們眼皮底下逃走?什麼時候逃走的,該不會已經逃出城去了吧?”陳盤在屋裏轉了一圈,臉上竟難得露出慌張之色。
於安沒有慌,他整個人冷得仿如冬日黎明幽藍色的雪。我一步步走到台階下,他盯著我的眼睛,森然道:“世子放心,他逃不走。”
“最好逃不走。”陳盤瞟了我一眼,亦陰沉下臉色。
“趙氏之事在下與邯鄲君自會料理,陳世子留在此處多有不便,還是速速離去的好。國君另有急召,先告辭了!”於安抬手衝陳盤虛行一禮,轉身帶著眾護衛匆匆步下台階。我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臉,可他漠然地從我身旁走過,再沒有多看我一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於安走後,陳盤突然對跪在屋子角落裏的一名仆役高聲喝道。
那仆役的相貌我隱約有些印象,應是昔日趙府裏伺候趙鞅的人,他往前跪了幾步,恭聲對陳盤道:“稟世子,昨夜人還是在的,亞旅來了要殺他,劍都到喉上了,可趙世子愣是一動未動。天快亮時,外頭殺得有些亂,守衛們沒耐住就出去瞧了一眼,結果一回頭床上的人就沒了。”
“廢物!趙無恤是真癱還是假癱,他們瞎了,你也瞎了嗎?”
“奴死罪——”仆役兩股戰戰一下撲倒在地。
陳盤捏著拳頭在屋裏來回走了兩步,厲聲又道:“我再問你,韓氏、魏氏兩家的宗主、宗子都已經殺了嗎?”
“稟世子,人已經抓了,但還沒死。邯鄲君和亞旅說要等得了君令再殺人。”仆役伏地戰戰兢兢道。
“君令?都到這一步了,他們兩個居然還想著尊君守禮、名正言順地立功封卿。嗬,君君、臣臣,守的到底是禮,還是虛名。”陳盤嘲諷一笑,轉頭對陳逆道:“陳爺,情形有變,咱們趕緊出城吧!”
“世子等一下!”阿素幾步躥到那仆役麵前,急聲問道,“你在趙無恤身邊這些日子裏,可曾見過一個叫張孟談的人來找過他?”
仆役從地上抬起頭來,哆嗦道:“回素姑娘,趙鞅一死,趙無恤就被軟禁在此處,來見過他的人沒幾個,並沒有一個叫張孟談的人。”
“不可能,他若沒死一定會來找趙無恤。你再好好想一想!趙鞅死之前呢,你可在府裏見過一個個子瘦高、麵貌斯文,右手背上有一大片燙傷的人?”
“這個……”
“你見過對不對?快說!”阿素一手扣住那仆役的肩膀。
仆役吃痛,一時齜牙咧嘴,麵白如洗:“回、回素姑娘,在卿相的喪禮上,太史墨帶進來一個手有燙傷的巫人,那巫人在府裏住了幾日,後來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他沒死,他還活著。”阿素聽了仆役的話訥訥地鬆開了他的肩膀,她眼瞼微顫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嘴角剛溢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即刻又被無邊的哀色取代,“他偷看了我的密信,他果然是個騙子,騙了我那麼久……”
陳盤走到阿素身邊輕輕攬過她的肩膀,阿素眼瞼一動滾下兩行淚來,陳盤握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柔聲道:“好了,不難過,找到他再問一問,他若真無情,就把他交給我,犯不著髒了你的手。張孟談既然見過趙無恤,那趙無恤一定早就已經知道了邯鄲君的計劃,他二人一旦脫逃,必會拚死出城。你與其冒險在城裏等著,不如隨我一同出城吧。”
“嗯,我們出城去等他。小妹——”阿素點頭,伸手來拉我,我往後退了一步,她困惑道:“怎麼了,你高興傻了嗎?趙無恤不在這裏,他沒死,逃走了。咱們趕緊出城去找他們吧!”
我沒有回應阿素,隻盯著她身旁的陳盤道:“我一直不明白四千奴隸為什麼可以控製整座新絳城,為什麼城中千戶,戶戶閉門。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晉侯不是被脅迫的,他也參與了此事,是他要借於安和我阿爹的手誅殺四卿,對嗎?”
陳盤看了一眼阿素,點頭道:“你猜得不錯。幾年前,晉太子鑿曾密書齊侯與相父,求他們出兵相助誅滅四卿,所以你阿爹不是叛臣,是功臣。事成之後,他入朝封卿,你便是正卿嫡女,貴不可言。”
“四卿無罪,無故誅殺,功從何來?”
“還政晉侯,功名自有國君來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