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黑漆寶座屏風,前置檀木八仙桌,桌邊是兩張太師椅,兩邊貼牆又有兩張椅子,椅上是大紅盤金椅搭,兩椅之間設有高幾。東首上坐一穿玄色底子鏤金牡丹對襟袿子年約半百的老婦,高顎薄唇,頭截鑲金點翠抹額,手捧蓋碗,見到迎春進屋,也不發話依舊低了頭一手捏了杯蓋輕輕撥動杯中茶沫,細吹輕啜。迎春輕輕福了一禮,自往右邊一溜前麵的椅上坐了。孫母撩起眼皮看了迎春一眼,臉色微沉將杯子往桌上一放說道:“還有事回沒有?”
低下一個管事婆子回道:“製衣齋送了秋季的下人分例衣服來,問冬季的衣裳是不是按秋季的數量樣式來?明年的是不是還在他家訂製?如果是的話好交定金。”
孫母輕皺眉頭問道:“咱們還在製衣齋訂製衣裳?針線上呢?玉淩取帳本來我瞧瞧。”
身後一個豐腮凝脂,溫柔沉默的大丫鬟遞了帳本至孫母手上,孫母接過帳本,翻了幾頁,細看,然後抬頭盯著下麵回話的婆子道:“家裏丫鬟婆子管事小廝門房雜役,統共不過百人,一年衣裳就要300多兩?這是做的什麼淩羅綢緞?家裏針線上是做什麼的?”
婆子回道:“這製衣齋老板是大爺認識的,大爺的穿戴都有屋裏丫頭整治,便說了家下衣裳都放那兒做了,不用特意留針線上的人。及至老爺太太上來,這才專門補了幾個針線的為主子做鞋子衣裳等針線活。”
孫母端起茶盞沉吟許久方道:“不用他們了。快換季時提前一月讓針線上把主子的先停了,由各房的丫頭自己做了,再調幾個利落的婆子幫吧著,大爺自己不是開了個綢緞莊,讓管事去撿那往年積壓的,有便宜結實的下等布料來做了就是了。”
婆子答應了下去辦事不提。一時又有婆子上來回事,不過是某某家出某某事送什麼禮,又是哪個婆子犯了什麼事,還有哪一處損耗了什麼器物,需開庫房補齊。孫母隻一一安排處理,任迎春一旁坐著並不理會。
直一個多時辰才無人來回。孫母方才打量了迎春一眼道:“今兒怎麼過來了?”
迎春起身回到:“過來給太太問安。”
孫母道:“前日聽說你病了,可好了?”
迎春笑道:“累太太擔心是我的不是了。己經大好了。”
孫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無事,下去歇息吧。”
迎春也不多言帶著繡桔告罪退下。
走出小院,繡桔才道:“以往姑娘來請安都是站在一旁端茶遞水,戰戰兢兢,唯恐惹得太太不喜,我也跟著姑娘提心吊膽,今兒姑娘大大方方往那兒一坐,瞧見她那臉色沒,陰的要滴水。”
迎春輕輕一笑:“自古至今婆媳關係難以調合,我們盡到禮數。有什麼可怕的。”
繡桔氣惱道:“可也太氣人了,各屋裏都是四個大丫頭,隻我們這裏去了那三個,偏又不給補上,到時針線上一停,那裏忙得過來!可不就是對著我們來的。”
迎春道:“急什麼,要做冬衣裳還早著呢,到時再說。說不定我們就不缺人了。”
繡桔忽的一笑道:“姑爺知道今兒這事也必要惱一下的。”
迎春不解的看了眼她問:“怎麼?”繡桔答道:“你道太太真為了省這幾個衣裳錢哪?省是省了都省她口袋裏了。她從姑爺店裏拿不花錢的料子,用家裏不花錢的針線,這筆費用不就自己留出來了?”迎春聽了嗬嗬一笑:“不至於吧,她兒子的不就是她的?”
繡桔哼了一聲道:“人的心哪有不偏的,兒子也有親的,不親的。”說罷看了看周圍悄聲道:“聽說呀,姑爺出生時難產,所以她一直不喜姑爺,姑爺是在祖父跟前長大的,姑爺置下的這些產業全是他祖父當日留下的,老爺太太沒出一個銅板。去年太太上來見姑爺第一麵就問:能不能把襲的官職讓給弟弟,要不就幫弟弟也打點個職務。你說可笑不可笑。終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沒個見識。後來又把著家裏帳目,成日這也裁那也儉。沒看姑爺也不愛回來。”
迎春倒是心下一動,大家都不親近才好呢,省的你們母慈子孝,到時就我一個外人,豈不礙了你們的眼。
正好走到園子裏,迎春輕吸一口氣道:“你聞一下,是什麼花這麼香呢。”
繡桔打量了一下四周指著不遠處一棵合歡樹道:“瞧那兒不是嘛。”
迎春順著看過去,開闊的翠冠上,一片緋紅,繡桔笑道:“我去摘上幾支回去熏熏屋子,或是夾在書裏做個書簽子?”
迎春拽了繡桔胳膊就走,邊說:“算了,那樹上滿是蟲子。可別到時掉你頭上,看你哭不哭!”
繡桔納罕道:“有嗎?咱們當時在園子裏住著,那麼多花兒草兒的,也沒看著幾個小蟲啊。”
迎春笑道:“有呢。有褐色的,綠色的,可以立在樹上,看上去就像小樹杈,弓起來爬的可快了。快走吧,瞧沒瞧見,那婆子從剛才就虎視耽耽的盯著,唯恐你掐了她的花兒草兒呢。”
繡桔氣道:“真該狠狠啐到她臉上問問她,難道主人家連自家花園子的花草都不能動了?她這是防賊呢?”
迎春心想上行下效,何必和下人一般見識,也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