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去。” 她輕輕拂了拂鬢邊散落的發絲,“我想去見舞一麵。想去父母和哥哥的墳前看看。”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是否該告訴你,我不想你誤會什麼……而且鬆本醫生告訴我今天夜裏正好會有船,我想趁夜幕走。”
“你……”衝田陡然坐了起來,激動的情緒又帶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她靜靜地看著,衝田會生氣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想要上前扶他,卻又不敢。幾番躊躇過後,幽幽地歎了一聲。
“逃跑的話就殺了我……對麼?”她接下了他未能說出口的話,如此熟悉,熟悉到心痛,“衝田先生,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一雙明眸凝視著衝田,仿佛是這一輩子最後一次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無論如何,你都想再次握劍的對不對?”
衝田微微一怔,他隱約猜到了她想說什麼,剛才的怒氣不知何處去了,隻是轉過了頭,默然不語。
“肺癆在那個國家有被治愈過的先例。”她的目光有點遠,看那唇角的弧度,她似乎是笑了,“隻有一例。前幾天鬆本醫生和我提起,我才記得似乎是有這麼個人。你若還想再拿劍,那個就是唯一的賭注。”她覺察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唞,那個笑也就自然而然地瓦解了,“比你生命還重要的東西,我也想拚命去努力一次。可我沒有……任何把握。”
衝田還是在斷斷續續地咳嗽,自己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他最終還是蒼然地笑了,因為太過了解,亦或許是根本不了解,但她提出的誘惑他根本無法拒絕。
“你真的,很過分。”他隻能這麼說,“欠你的人情,這輩子你要我怎麼還?”
“活著等我回來。”她還是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這個人對自己的事從來都不上心,“如果我回不來,那麼就請這輩子都記住我。這是我,第一次用生命做的賭注。”
“我記性不好。”衝田又回眸望她,咫尺的距離卻恍隔天涯,“你若長時間不回來,我可能真的會忘掉的……”
“那麼,”她打斷他的話,展顏一笑,帶著眼淚,“就請徹底忘了我。衝田先生,從頭到尾,我們都互不相欠。”
是的,互不相欠。因為——
她低頭,生平第一次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麵對著滿臉詫異的他,她在他的額角,輕輕一吻。
這樣就夠了。
那晚是滿月,她最後的一笑,雲淡風輕。
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
風吹曠野紙錢飛,古墓壘壘春草綠。
棠梨花映白楊樹,盡是死生別離處。
冥冥重泉哭不聞,蕭蕭暮雨人歸去。
——《 寒食野望吟》
Chapter 16
暮色時分,她抬步走上那冗長的石階。從樹林深處延伸的小道,若是能走到頂端就可以看到一個破舊的祠堂。在戰火喧囂的日子裏,如此的寧謐早就變得陌生。她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即便刻意放輕,也還是略顯沉重。遠遠的有風掠過,就著那涼意她輕咳了兩聲,不經意間就觸動關於那個人的記憶,胸口泛起絲絲的疼痛。
“清明,你沒事吧?”身後的孩子仍是那雙明眸,柔柔的純淨的光輝,顯而易見的關懷一向是雪村的特點,“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不要勉強。”
她搖了搖頭,時至今日她反而能對這個孩子微笑,“我沒有太多時間。”她頓了頓,神態略顯疲憊,“看他一眼我就走。”
她走在前麵,雪村跟在後麵,不曾回頭她就可以想象到那個孩子的表情。有那麼一個片刻,她感到些許的欣慰。居然也會有這麼一個人,為她和衝田那不著邊際的感情感到惋惜和悲哀。她從來沒對這個孩子說過什麼好聽的話,甚至都沒有給過她一個算是友善的微笑,除非麵對那個人,她的笑都太過自我,在別人看來,會有莫名的尖銳。為什麼呢……人和人之間會有如此豐富的相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