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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高中生活比作一場戰爭,那麼高三無疑是衝鋒陷陣的決戰時刻。小鎮到處都在流傳這樣一個謠言:一九九九年是世界末日。一個誰誰誰在很多年前就寫了一本天書,他準確地預言到了海灣戰爭,比爾蓋茨的發跡,艾滋病的流行,他最後說二十世紀末年是世界末日。末世情緒滲透到人們的生活中,人們集體懷舊,已故的文化名人被重新從舊箱子裏翻出來吵吵嚷嚷地硬要排個一二三,鄧麗君的歌被電視廣播反複放送,舊時代的旗袍經過改良重新招搖過市。一九九九年對駱章而言隻意味著高三來了,它歪打正著地暗合了時間緊迫的倒計時。年級組長曆史研討組組長四十五歲的丁老師說:最關鍵的時刻就快到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的時刻就快到了,成龍飛天成鼠鑽洞的時刻就快到了,這時候才想哭?晚了!考場不相信眼淚!不過我有個好消息告訴大家,今年咱們直轄市繼續擴招,升學比率初步估計是一比二,也就是說隻要你們抓緊最後的時間全力衝刺,你升學的機會就將大大提高。稱為直轄市就是這點好啊,國家政策就是要向你傾斜啊,北京的考生四百來分就上清華北大了,倒回去幾年,四百來分咱們連個普通專科都上不了,現在你們放心了,這樣的分數你們不用擔心上不了專科線了,即便上不了專科線也還可以上新高職嘛,也還可以圓大學夢嘛,也還可以出人頭地嘛!
丁老師口沫橫飛的鼓勁大會把同學們的熱情都**了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意欲大幹一番。陳爽哼了一聲,問駱章,你覺得高考公平嗎?
高考當然是公平的。考場上隻靠分數說話,差一分就是差一分,尊卑貴賤一視同仁。丁老師說,像國外一樣搞推舉製,看似公平,但那完全就是身份地位和經濟實力的比拚,除了作為吉祥物被特招的底層代表和特定種族代表,普通的窮人學生根本不要妄想跨進大學的門檻。而國內一切看分數,分數是改不了的,或許在招生的過程中有不公平的現象出現,國家和社會輿論不是也注意到這一點了嗎?考生檔案要上網,錄取工作要公開地接受監督,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高考當然是公平的,至少人類曆史發展到現在高考最公平的。
對此,陳爽的反駁可謂一針見血,他說你沒聽丁老頭另一個說法嗎?北京的考生四百來分就能上清華北大,憑什麼呀?就因為他們住在北京?北京人就要比我們高貴點?我呸!打著公平的旗號做最不公平的勾當,我痛恨高考!
陳爽的話印在了駱章的腦子裏。陳爽的話沒錯,但是國家的招生政策肯定有它如此製定的客觀依據,比如說首都更需要大量人才,那麼其他地方不需要嗎?經濟落後地區對人才的渴求恐怕比北京更迫切。為什麼同樣的學習卻為不同地域的學生設置了不同的門檻?照理說北京的考生學習條件比其他地區優越多了,本身就占了一個大便宜,難道還嫌不夠?惟一的解釋就是北京人就是中國人中的一個特殊群體,他們在國家的政治中心,他們就是該比其他地區的中國人尊貴一點,受寵一點,吃得開一點——但是,這公平嗎?
駱章不去想了。這個問題不是他應該去想的。在夜晚的跑道起跑時,駱章讓自己的大腦停留在一個空白的階段。高三他住校了,這樣可以節省更多的時間學習。學習的壓力讓人不堪重荷,入睡之前,駱章每晚來到操場上跑幾圈走幾圈,甚至趁著夜色想大聲地吼幾嗓子。
有人吼了,一個女生的聲音。從那個女生身邊跑過時,駱章模糊地看見了她的身影。那個女生叫得渾身縮成了一團,淡淡的星光像一層玻璃紙,輕輕地貼在她用絲帶纏繞的發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