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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喜氣洋洋的夏季,婚慶的爆竹一次次地在紡織廠裏炸響,阿姨們約好了似的,爭先恐後地做了新娘。小木樓不再單調冷清,更多的煤爐出現在過道裏,阿姨們已不再留戀食堂的飯菜,鍋碗瓢盆叮叮當當的碰撞聲表明了她們居家女主人的身份。她們懂得了節約,學會了精打細算,一步一步營造著自己的幸福生活。

謝叔叔和黃阿姨依舊三天兩頭吵吵鬧鬧,對他們人們已失去了充當調解人的耐性。吵吵鬧鬧是他們甘之如飴的生活狀態,人們由著他們吵由著他們鬧,把他們的吵吵鬧鬧是為了理所當然。

人們態度的轉變給駱章帶來了新的困惑,他感到有一些美好的東西正在消失,人與人之間不再相親相愛。也許相親相愛從來隻是駱章的一廂情願,人們從來如此,一旦自顧不暇,現實的本性就撕掉了溫情脈脈的麵紗,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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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又來信了。爸爸在心裏不厭其煩地描繪高原的陽光。高原的陽光帶著原始的熱力,赤裸裸的,野性難馴。強烈的紫外線能穿透所有的隱蔽場所,穿透肌膚和骨骼,穿過風,穿過雨。你有沒有見過雨中的陽光?大雨鋪天蓋地,陽光遊戲其間,煥發出七彩幻影。高原的陽光如同一個放蕩的女子,不加收斂地釋放著誘人的魅力。天空格外明亮,神聖的鷹群自由翱翔。你有沒有見過高原的天葬?死去的人安詳地躺在天葬台上,喇嘛僧侶虔誠地吟誦超度亡文,天葬師手起刀落,被洗淨的身子大卸八塊,莊嚴的鷹群將帶著它們飛向天堂。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天堂?天堂高懸於塵世之上,那裏沒有夜晚,沒有勞苦,沒有災難。那是夢境,是希望,是安寧,是宇宙之神對人類追求完美和崇高的嘉獎……

爸爸的文字令人陶醉,他飽含熱情地謳歌不相識的西藏,他不放過每一個值得讚美的細節,長久與世隔絕的行軍生活培養出了他敏銳的洞察力,那些與天接壤的高山、茂密廣袤的針葉林、犛牛山羊晝伏夜出的狼群曆曆如在目前。西藏如同相識的故土,令人神往和眷戀。

然後,爸爸筆鋒一轉,又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了他的風濕。爸爸的文字由此囉嗦了,枯燥了,令人厭倦了。駱章覺得像一個不相幹的人硬插了進來。駱章痛恨爸爸的風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