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事事的混混在旁邊竊笑,大叔也衝著他們笑了笑,然後迷惘地抓抓腦袋,搖頭道:“不記得了,姑娘你該不是想去挖墳吧?都三個月了,就算看了你也認不住。”
我不到黃泉心不死,轉身就跑。
背後傳來陣陣哄笑聲,混雜著“你太混蛋了”“靠,有你的”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時值黃昏,亂葬崗陰風陣陣,到處都是裝骨頭的破罐子,偶爾有條蛇從裏麵爬過,更添恐怖氣氛。二十三座無主新墳屹立在最外麵,無名無姓,隻用木牌記載了他們是死於白家凶案的亡魂,旁邊貼著道士鎮邪的符文,大紅朱砂已褪色。
我在地獄挖過地道,如今心堅膽大,不懼鬼神,抄起鏟子就挖墳。
被火燒過的屍體,又經過三個月,統統開始腐壞。期間恐怖難以描述,貴重物品被鎮上人拿光,我隻能憑剩下的衣服碎片和未壞的細節來一一辨認。
吃了兩口偷來的饅頭,或許是因度厄山莊無名的丫鬟和藥童最多,我連挖了八座,有六個是女人和小童,隻有兩個是男人,我看過衣服和身高,確認不是石頭,鬆了口氣,繼續往下挖。
第九具屍體也是個男人,身高和石頭差不多,穿深藍色衣服,被火燒得辨不清容貌。我心裏咯噔一下提起來,反反複複看了數次,越看越害怕,隻不停搖著頭,自我安慰:“這不是石頭,藍色布到處都是,石頭沒他那麼醜,大叔是騙我的。”
可是,如果心裏不是隱約覺得石頭已死,我在這裏做什麼呢?
不,我是要證明他沒死。
剪剪涼風拭去額上汗珠,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回首時,忽然發現屍體的右拳緊緊攥住,露出一個碎布角,顏色似曾相識。
我心生寒意,急忙用力將它扳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深藍色的荷包,上麵細細密密繡著石頭和墨荷……是我坐在他床頭,一針針縫入我的心,一線線繡出未來的希望,然後歡歡喜喜送給他的荷包。
是他,真是他。
心碎了,夢滅了,天地瞬間變色。
李石頭,如炮灰般死去了。
柯小綠,為什麼還活著?
我是為什麼逃出那暗無天日的地窟?
為從此隻身孤影,無依無靠的活著?
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著我,一刻也不想麵對這個殘酷的事實,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鎮上,搖搖晃晃坐在路邊,隻是混混沌沌不知思考。
天黑了,月亮出來了。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
原來今日是集日好天氣,四鄉八裏村民接踵而來,帶著伴,拉著孩子,歡歡喜喜,笑個不停。這裏是猴子耍著把戲,那邊是泥人攤前圍著撒嬌的小鬼,處處喧嘩不絕,媳婦們議論著黃家鐵器打得好,馮家衣服裁得妙,張三的糖葫蘆甜,田家丫頭長得真真俏。鑼鼓響時,抬頭看去,是舉人老爺的轎子氣宇昂然抬過石橋。
我孤零零地躲在陰暗的牆角,鞋子早破了,光著滿是泥土的腳丫,抱著膝,縮得像隻鵪鶉,麵前有幾塊好心行人施舍的碎銀,卻沒有碰,隻癡癡地看著如夢境般的喧嘩,仿若置身局外。
拓跋死了,我痛苦悲鳴,難受得不能自已,以為那便是傷心極致。
如今石頭死了,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隻是喉嚨噎得很不舒服。此時方知,痛到極致,感覺會麻木。心還在胸腔裏跳動,卻已經死了。
我累了。
我很想睡,睡著了再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