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諄開著車,黎群坐在他旁邊——是亦築以前慣坐的位置。誰都不開口,亦築縮在後座的一角,專心看著車窗外的街道。雨,已經開始落下,是那種使人退縮的傾盆大雨,天也在流淚,是吧!誰不惋惜那年輕的生命呢?
之諄把車開得飛快,馬路上水花四濺,他心中堆積了太多東西,一定不好受,他在發泄。很快的,他們進入了台北市區,亦築正考慮該在哪兒下車,之諄已轉入新生南路,這是去她的家,不是嗎?
車停在亦築家門口,雨還是那麼大,嘩啦,嘩啦的十分驚人,就算從車上到屋子裏的幾步,也得成落湯(又鳥)。亦築推開車門,輕聲說:
“謝謝你們送我,”停了一下,又說,“通知我黎瑾出殯的時間!”
然後,她整個人衝進雨裏,沒頭沒腦的雨水,灌得她滿脖子都是,眼睛也睜不開,狼狽得不知如何是好,後麵一陣汽車聲,之諄他們走了,好不容易打開大門,衝進屋子,淑寧詫異的看著她,她覺得一陣暈眩,突然支持不住軟軟的倒下去,隻聽見淑寧大叫一聲,慌忙接住了她,她眨眨眼,淚水泉湧而出。
“黎瑾她——死了!”她哭叫著!
黎瑾死了,追思禮拜也做過了,她被安葬在黎園後山桔園裏,是在她母親墳墓的旁邊。
亦築參加了追思禮拜,也到墓邊去吊祭了一次,然而,她的心情十分矛盾,她明知黎瑾的死不是為她——那是從小至大,太多因素所造成的,她卻忍不住一再的自責,人們對死去的人不再有仇恨,隻有遺忘,但是,她無法忘懷所發生的一切。
追思禮拜的那天,她去得很早,她以為能幫些忙,但有財有勢的黎雷兩家,早已辦妥了一切,那些惟恐巴結不上的人,早已替當事人站在門口了。
亦築靜靜的鞠了躬,靜靜的坐在一旁,這次喪事,遠不如黎瑾結婚時隆重、盛大,小小的靈堂肅穆而陰沉,雙方家長也到得很早,不知怎的,亦築仍是最關心之諄。之諄默默的站在靈旁,臉色憔悴而木然,呆滯的目光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亦築鞠躬後他還禮時,視線掠過他臉上,竟是一片茫然和空白,亦築心如絞痛,除了對黎瑾外,她痛心自己邁出的第一步竟失敗得這麼慘!
她沒有立刻離開,總覺得多坐一會兒,似乎就是多盡一點心,她向跪在一邊的雷文望去,心中不禁慘然,曾幾何時,這個高大,爽朗,不拘小節,愛惡作劇的男孩,已改變了那麼多,那麼多,他像老了十年,蒼白而失神,蓬鬆著的頭發,兩頰未清理的胡須,不再整齊,不再筆挺的衣服,他完全不再像那樂天、愉快的雷文,他簡直像一個飽經風霜的中年流浪漢。
亦築沉默的搖頭,他當初說不知曾否愛過黎瑾,他真糊塗,若不是愛,怎麼有這麼大的打擊?這麼重的傷害,這麼難忍的折磨?可憐的雷文,可憐的黎瑾,他們不是沒有愛,而是他們有,但他們都不懂!都誤解了愛情,多麼可怕的結果啊!
許多人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死人對他們已不再重要,若不是活人的麵子,他們連一鞠躬都省了,人是現實的,虛偽的,無情的,隻有年輕人對“人”才會有幻想,年齡,會使他們的幻想減少,終至幻滅,然後,他們也學會了現實,虛偽,無情,這是所謂的成長?多麼可怕的成長啊!
枯坐了將近兩個鍾頭,亦築終於站起來,她覺得自己該走了,對一個好朋友的死——不管黎瑾當不當她是朋友,她們總有一段友情的啊!她實在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