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妹妹們走後,馮廣略跪地對母親道:“娘,非是我一個做大哥的對弟弟妹妹們無情無義,實在是怕連累他們,更怕累及馮家祖業——您知道願娘枉死之事,兒子心意已決,要找最好的殺手為願娘報仇!這最好的殺手自然也是最貴的殺手,娘,您若跟著我,指不定哪天就要喝西北風了,還可能牽連到您,所以我想……”
“娘誰都不跟,就跟你過。”馮母與丈夫一樣,將這個親生的長子寵溺了一輩子。
“可是……”
“你什麼都不必說,為娘心意已決。娘知道你同願娘情深意重,也知道你的孝心,你不需顧念我,隻管做你想做的事,再供我一口飯食,我們母子守在一起,便是你盡足孝了。”
馮廣略低下頭去,不敢看母親,啜泣道:“娘這麼說,孩兒實在慚愧,爹的死,孩兒多年也未曾……孩兒真是不孝。”
“你爹確實做了錯事,你放下那段怨仇也好。至於願娘的仇,你若放不下,是你重情重義,若有朝一日你放下了,是你開悟,反正在娘眼裏,你做什麼,娘都沒有一個不字。”
“娘!”馮廣略猛然抬起頭,眼含熱淚,“那兒子也給您一個保證:兒子將三次傾盡家財雇人殺那姓詹的惡人,也好告慰願娘和您孫兒的在天之靈。三次不成,便是天意注定,孩兒自當放下一切過往,好好安身立命,隻當重新托生了一回——這也是願娘交代孩兒的。”
說完,馮廣略一頭埋進母親懷中,母子兩個緊擁著彼此,淚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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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二十年間,馮廣略苦心經營自己這房產業,行為做派也似變了個人一般——每日過午不食,衣食出行極盡節儉,一文錢都不肯亂花,對下人也慳吝起來,仆人背地裏怨聲載道。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每每攢夠家財,主人就全數拿去買凶行刺仇人,一連三次,耗資萬貫,卻連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
三次行刺,除了第一次幾乎得手之外,後兩次全數落空。詹沛每回捉到刺客後,都即刻殺滅不留,卻從不許查問背後的主謀。
二十年後,馮廣略年已四十有七。自第三次刺殺失敗後,馮廣略把自己關在屋裏十幾天不肯見人,再度出現時,忽然又改頭換麵,錦衣玉食、呼朋引伴地賞花聽曲,一擲千金觀胡姬一舞。
年輕的仆從對此不明所以,而那些陪著馮廣略長大的年老仆從們卻紛紛感慨:年近半百的主人終又變回了少年時的做派。
馮廣略在自己五十壽誕的當天迎娶新人進門,喜上加喜,賓客盈門,眾弟弟妹妹外甥侄子無一缺席,把老母樂得合不攏嘴——
這三年間,馮廣略如當年承諾的一樣,放下過往,如重新托生一般。興許是老天也可憐這個心思純善卻遭了半生苦難的人,自那之後,馮廣略所有產業都經營得風生水起,很快又攢下巨資,娶來一個不到二十的美嬌娘。
次年,妻子便為他誕下一對雙胞胎,兩個兒子圓圓胖胖,馮廣略一手抱一個,喜得又哭又笑。
馮家在馮旻馮廣略父子手裏幾經起落,最終恢複當年的風光,重新成為礎州首屈一指的豪門望族。馮廣略享八十七年高壽而終,臨終前妻妾成群,子孫環繞。
“願娘,阿癟這一輩子,放下是為你,放不下是為你,最後放下這一切,重新托生,也還是為你——你的話我可都記著呢。”馮廣略含混說完,合眼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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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相毅和鬱娘夫唱婦隨,隱於市井相濡以沫,如周遭所有的平凡夫妻一樣,每日裏柴米油鹽,偶爾也會為雞毛蒜皮鬥鬥嘴動動手。
有天晚上,脾氣上來的夫妻倆又打了起來,蔣相毅又被妻子打得躲去了鄰居家。
鄰家大娘笑道:“我說蔣四,平日裏常聽你吹噓自己最是能打的,卻連自家婆娘也打不過?哈……”
蔣相毅一伸手,委屈道:“以前是打得過的,這不有次在外跟人打架輸了,斷了三根手指頭,這才打不過了。”
次日,蔣相毅像往常一樣,厚著臉皮拉著鄰家大娘去自家房門前勸了許多好話,自己也低頭認了錯,鬱娘這才開了門讓丈夫進來。
兩人就這樣打打鬧鬧,也和和美美地過完了平靜的一生。鬱娘終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的第二位丈夫蔣相毅曾對她的第一位丈夫做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