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翊府監牢裏,呂唯立被重重鎖鏈捆縛在刑架上,渾身因方才在桃源會館的激戰多處受傷見血,而頭顱依舊高昂,幽暗燈火映出他眼中的不屑,那股桀驁勁兒與先前相比也是絲毫不減。
詹沛進來看到囚犯這幅模樣,並不覺如臨大敵,隻發出一聲嗤笑——翊府大牢刑具是出了名的苛酷,在這裏,隻需稍加用刑,還能忍住不哭爹喊娘的囚犯尚不超過三個。
呂唯立也深知個中厲害,一看到詹沛進屋後直接走向存放刑具的壁龕,急忙便張口招認:“指使我今日行刺你的,跟指使我七月七演苦肉計的,都是同一個人——尊夫人焦邑公主。”
詹沛此時正準備開鎖,聽到這話,冷哼一聲,轉身厲聲駁斥道:?“你少跟我胡唚,更別當我是傻子——九月初五之後,她根本沒再見過你。不想吃苦頭就少玩花樣。”
“那之後是沒再見過,”呂唯立一笑,淡定說道,“可那之前我們有過幾次密談,談了什麼、做了什麼,你也都了如指掌嗎?很多事情,是那時便談妥了的。”
詹沛一言不發,隻聽由對方去說——多年摸爬滾打於戰場官場,詹沛最不放在心上的就是無證之詞。
呂唯立繼續道:“初次密會她便同我抱怨,說你掌管宮廷禁衛,取鄭巒性命易如反掌,而你卻毫無作為,逼得她不得不使出苦肉計。她說,使出苦肉計之後,你若兩個月內還不殺鄭巒,便再指望不上你了,你活著反而是她複仇的阻礙,是阻礙當然就要除掉……”
詹沛一臉不屑,幾乎聽不下去:??“你找的這些由頭,牽強得隻怕連你自己都不信吧。”
“牽強?”呂唯立噗嗤一笑,“她對你有無怨懟,你自己最清楚,反正連我一個外人,也看得出她跟你不是一條心,不然她也不會輕易隨她舅舅而去。六月間你們同赴楊綽壽誕,你為她夾菜,她當眾一把推開,我隔著好幾席都看得出你們不睦。現如今一提起你們,無人不知你們是一對怨偶……”呂唯立自知疏難間親,仍是費盡口舌指鄭楹確有殺夫的動機。
詹沛卻清楚知道,先時的不睦是因鄭楹那時剛剛得知了父親之事,也就更看透了呂唯立挑撥離間的居心,便不動聲色由他絮絮說著,唯獨聽到“怨偶”一詞時目色一慟。
“說完了?”詹沛驀然抬頭,“既然你不肯招出同謀,那就上路吧……”說著,手已握上佩刀刀柄。
詹沛此舉本是想逼出實話,不料卻逼出了另一句話——
“她背後可是有三顆痣?”
這平淡一語來的毫無征兆,詹沛無半分準備,猛一聽到,如當頭一棒,頓時呆若木雞,繼而血氣上湧,上前一把揪起呂唯立前襟,臉憋得醬紅,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
呂唯立一臉得意,更顯桀驁,羞辱詹沛道:“你該不會是想問,我是如何得知的吧?起初,我以為你們之間就隻鄭巒這一個怨結。後來,尊夫人不顧身份,輕易便委身於我一個落拓浪子,我猜,你們之間定還有別的芥蒂吧——莫非你戰時傷了命根子?”
詹沛方寸一亂,抽刀砍下。
呂唯立桀驁地大睜著眼睛,然而當汩汩的氣勁迎麵襲來,還是不由閉上了雙目。
刀卻停在了皮肉之上不及兩寸之處——不出呂唯立所料,近半年來,詹沛已越過周知行做下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私罰鄭巒是一件,私捉呂唯立又是一件。如今,這私取呂唯立人命之事,他再不敢繞過上司輕易做下。
詹沛死死盯住囚犯,緊緊咬合的唇齒滲出猩紅血絲。
呂唯立睜開眼,看到停在眼前的刀鋒,定了定神,咧嘴朝詹沛輕蔑一笑:“你不敢背著你們定國公殺我,更不敢讓你們定國公看到我——你怕我當他麵說出尊夫人的醜事來,到時你也好,她也好,就都顏麵無存了。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你想讓我放了你,權當沒這回事?”
呂唯立笑而不答。
詹沛眼睛一眨不眨地與囚犯對視許久,而後猛然收刀入鞘,轉身大步走到監牢主道口,對候在那裏的虞昴故意高聲道:“明日一早,將今晚之事,前前後後報知定國公!請定國公親來審問。”
呂唯立遠遠聽到,頓時亂了心神。他早聽說詹沛最是能忍,本以為自己的盤算十拿九穩,現在才發現,詹沛雖能忍,倒並不至於窩囊,而詹沛心裏的盤算,也不會輕易叫外人看明白。
—————————
次日一早,周知行果然親自出麵來聽審呂唯立。
監牢裏,詹沛開始了問話:?“昨夜郭滿未來赴約,倒是你埋伏在約定之地,你們都是楊家的人,那你們昨夜所為,想必也是受楊家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