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裏頃刻間陷入了無盡的陰森之中,她口齒間還留有他的血,一絲一絲的腥甜淡化開來,刺激著她的味蕾,直叫人從心底生出一股作嘔的反胃感,從喉嚨口到腸胃火辣辣地燃燒起來,焚毀著她殘存的理智。她心痛難抑,駭然跌出去一個趔趄,整個人兒便徑直往那張沉香木梳妝桌子撞去,她伏在那裏,眼前一花,原是一把大剪子猝然掉入眼簾,正擱在那桌麵兒上森森地誘著寒光。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滿臉淚痕,汙穢不堪,眸子裏斡旋著深而重的水氣,卻頓然透出淒厲來,那種淒厲冰冷而決絕,便仿若是巨大的波浪毫無防備地向她襲來。如此熟悉的一幕,淚水,剪子……一切都像在夢裏一樣兒,她不由得想起方才那個噩夢,想起自己親手殺死了最心愛的男人,他跪在血泊裏,兩眼惡狠狠地瞪著她,他說心好痛,心在滴血……

她的手不住地發抖,隻是一念之間,豁然將心一橫,拿起那把大剪子轉過身來對上他,眼底裏唯有瀕死的絕望:“傅作翊!你信不信如今我就敢將這顆心剜出來讓你看?”說罷,她回手便往自己心上插去,叫她親手去殺他,她如何也辦不到,她如何也舍不得,所以……她唯有拿出自己一條命來。那傅作翊豁然大驚,來不及顧上其他,猝然撲上去阻止,那剪子閃著鋒銳的銀光,糾纏之間,他一手便拽住了那把利剪,血吟吟地順著他的掌紋淌下來,他卻像是完全不知痛似的,捏在鋒口處那隻手又緊了緊,驀然用力便從她手中奪過來了,“砰——”地一聲,狠狠地摔向那陰晦的牆角處。他雙眼通紅,愕然衝她吼道:“你幹什麼!不要命了?你死不打緊,可別害了整個北平的無辜百姓!”

那傅作翊的眸子裏似有火花噴出,隻是怒不可遏地瞪著她,她望著他的瞳孔,眼裏透出疏遠來,一時間憤恨,絕望,悲切,哀愁……全湧上來,迫得她無處可逃,她抽泣著往後退去,一步一步蹌踉著往後退去,聲音孱弱如折枝:“我死不打緊?你竟是這樣想的……”她的一顆心沉沉往下墜去,跌入無盡深淵,他的話就像是夏日悶雷,近在耳畔,當頭轟下,會將人擊得遍體鱗傷。他話甫一出,方知自己隻是情急之下的無心之言,思緒起伏翻騰,幾步走上去,“咚——”地一聲,驟然跪在她麵前,哽咽的聲音浮在空中:“我這一生試問從未求過任何人,更別說是對一個女人屈膝,可這一次……可這一次……”

他說了兩遍終究是將話咽回到肚子裏,仰起臉來哀哀地望著她,以一種低姿態哀求她:“我真是別無選擇,日軍野心勃勃,蓄勢待發,任我軍全力拚搏,北平也隨時可能會變成一座死城。再說,將你嫁給盧儇不過是權宜之計,我遲遲未作定奪,就是為了騰出時間在各地部署軍隊,殺日本鬼子個措手不及。”她依舊是不為所動,靜靜地淌了一臉笑意,不卑不吭地開口:“原來你早有打算,果真是顧全大局,深謀遠慮,從頭至尾隻有我一個人傻傻地將你那些虛浮的誓言信以為真……”

那傅作翊聽她這樣說,隻怕是愈講愈複雜,心中一急,脫口道:“苟利國家生死以,其因禍福避趨之。國難當前,為了我的子民,我連親手殺死自己妻兒的人都可以放過,我低聲下氣跪下來求你,隻求你可憐一下那些無辜的百姓。”他真的是走投無路了,竟不住地給她叩拜,他堂堂一個陸軍總司令,那樣傲氣不可侵的傅作翊,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