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猶在恍惚中,背心處驟然一痛,原是那士兵冷不防一腳踹過來,她經不住如此沉重的一擊,直跌出去一個趔趄,膝蓋狠狠地磕在那鵝卵石道上,痛楚如履鋼針。她還未反應過來,腦後駭然一疼,一把長發便叫人使勁拽起來,她吃痛之下唯有極力站起身來,卻忽聽見那人道:“臭婊子,再不走快點,老子一腳踢死你!”

說罷,又往她肩上一推,她孱弱地撲出去兩步,眼前一花,原是一架軍用大卡車候在門口處,兩束澄亮的車頭燈光遠遠地射過來,全映在她慘淡的容顏上邊兒。襟領處忽讓人用力向上一扯,她便赫然跌到了車廂裏頭,四下裏暗到了極點,耳畔隻是紛遝的腳步聲向自己逼來,七八名士兵陸陸續續跨上車去,“噗——”地一聲拉下了油布車篷。

北平大街上彌漫著刺鼻的燒焦味,原是一大幫子的學生正在焚燒洋貨。近年來,抵製洋貨的作風一直盛行,早前那“通遼戰局”的大捷一出,如今更有愈演愈猖獗之勢,場麵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眼下滾滾濃煙一直燒到天上去,因著形勢混亂,車子一路顛坡著前行,好不容易方才到了北門監獄。

夜裏下了極大的雨,滂沱的水珠劈劈啪啪地落下,便像是無數條帶刺的鞭子往地上抽去,濺起肆意的水花。她昏厥了許久,此時壁上那小窗口釘著一根一根的粗木,將她與外界隔絕開去,淅淅瀝瀝的雨全撇進來,斜斜地濺了她一臉涼意。她原本沒有一粒米下腹,渾身乏力,隻是十分倦怠地躺在角落那一堆幹稻草上頭,嘴角的血已經凝固成紫黑色,如同摻了墨的朱砂一般,她緩緩側過頭去望著那個小小的窗口,眸子裏盛滿了茫然與無助。

一切都猶如在夢裏一樣,今個兒晨早,他到小瓊樓裏看她,答應放她走,帶她去月狼山,卻驟然下起瓢潑大雨來,也是像如今那樣大的雨,他用自己的軍衣鬥篷將她整個人緊緊*,他們一路奔跑在雨裏,濺起了無數的泥濘與水花。沿途經過那片碩大的蕉葉林,他揚手便折下一把大蕉葉掩住了她的身子,紛亂的晶瑩斜斜地落下來,不慎濡濕了她的眉眼,她的睫毛,她仰起臉來凝視著他,他的聲音近在耳畔:“我說過,要為你保駕護航。”傅作翊,你就是這樣為我保駕護航的?她想到此處,心中不由得一陣抽搐,竟猛烈地咳嗽起來。

那牢房外頭一隻炭爐子“吱吱”地有火星迸出,猶能聽見一陣喧囂的叫罵聲,原是四五名獄兵正押著寶盒子在賭錢,哐哐鐺鐺的骰子聲忒響,便如同是大小珠璃落玉盤的清脆聲,這會子卻忽然頓住了,接著便是遝亂的腳步聲向這邊走過來了,一步又一步,愈來愈近,她的心不由得砰砰亂跳著,就像是一隻撥浪鼓咚咚地在那裏敲著,天地間仿佛唯有她的一顆心嵌在胸腔間撞著,無限擴展開去。

她下意識地往角落裏縮去,像是一隻受怕的小獸,隻是伸出雙手來緊緊環住自己,以一種保護的方式守著那一方小小的安全地帶,一雙淒淩的眸子卻叫那白晃晃的銀光刺痛了,隻聽著伶仃的鑰匙聲,門“嘎吱——”一聲被打開,那為首的獄兵原是輸了錢,又喝了酒,臉上泛起通紅的光,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因著心中煩躁,一腳便往她胸腔處踹上去:“臭娘們,咳什麼!真他娘的晦氣,老子的運氣都叫你咳去了!”那一腳又狠又重,如同踢在了她心上一般,她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一口氣沒提上來,竟又是一陣劇烈的幹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