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招牌照過來的光亮,仍舊能清晰看見上邊兒寥寥幾字的接應地址:盛京大戲院。那關雪眉頭微蹙,深知這紙團寫的分明就是一份情報,她對這一行的規矩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看過之後忙搖下車窗來,隨手便將紙條撕成粉碎,猝然往窗外一撒。

無數的小紙片紛紛揚揚落下來,便如同是那六月裏愕然降臨的飛霜,蒙著無窮無盡的黑暗,絢爛而美麗,隱藏著一招致命的危機,而如今他們汽車駛向的方向將會是萬劫不複的煉獄,等待他們的也將會是永無休止的紛爭,慘不忍睹的殺伐,瀕臨死亡的掙紮……

車子的嗚咽聲在盛京大戲院門外戛然而止,關雪甫一下車便聽見院內那戲台上傳出來鏗鏗鏘鏘的聲響,偌大的門兩側皆由偽裝成門衛的人把持著,這會子見有人走進來了,忙一手將他們攔截下來:“尊敬的客人,請問您從哪裏來?”那梅龍微微錯愕,自個兒的任務僅限於將關雪秘密送到接應地,卻不知道此次行動竟還設置了行動代號,一時間十分懊惱,關雪恍惚間像是想起什麼來,毫無對策之下唯有一試:“滿身風雨,我從草原來。”話甫一出,那門衛臉上原有的嚴肅之色稍稍緩和,很顯然,方才的下句她接對了,他身子一側微微頷首道:“請隨我來。”

他們二人隻留一人繼續在此把守,另一人則替關雪他們在前頭引路,因著台上好戲開鑼,四下裏的燈全熄了,光線極其昏暗,他們一幹人等走上紅漆甲板,又繞過陰晦的長廊,便可聽見那鑼鼓聲愈來愈近了,鏗兒鏘兒的,一曲《霸王別姬》的西皮搖板,正唱到:“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複年年。恨隻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隻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那鑼鼓升天愈敲愈響,直如敲在她心上一般,她深知那李民堅點這出戲的用意,一顆心不由得突突亂跳著,僅是麻木地邁著步子。長廊的盡頭直往上是一處狹隘的木板樓道,她一雙流蘇皮靴子走在上頭磕得咯咯作響,心裏頭亦是忐忑不安,每一步都邁得極艱難,隻能扶著旁側的扶手往閣樓上走。

閣樓因著建於高處,能極清晰看見底下的戲台,又能遠離喧囂之音,戲院故有人流眾多之利,倘若行動敗露也可借觀眾作掩護,迅速撤離,眼下雖不及樓下的陣仗,人手相對少得多,乍看之下,卻都是有幾分熟悉的麵孔,她‖

【第十六章】(2)山雨欲來風滿樓

頂上那盞紅燈籠盈盈地罩下來,映得關雪的臉龐一片殷虹,又像那廂內的頻燭蓋影,又像那瀟湘妃子鬢前一抹胭脂,她唇上施了點密陀粉,充充瑩瑩的水潤,卻驀然說道:“不妥,倘若事情敗露了,我和龍哥這麼一逃,所有的事情不就不打自招了?”

那李民堅的眼神驀地警惕起來,他早已知曉關雪與那傅作翊之間的一段過往,上回若非她奮不顧身撲出去救那姓傅的,如今那傅作翊早已命送黃泉,何須再一次涉險?他捏住白瓷杯子那隻手不由得漸漸收攏,為了打斷她欲救傅作翊的意圖,他不得不給她一個警告,於是故意問:“那你認為事情為什麼會敗露?”話甫一出,她果真露出馬腳了,慌張不已地解釋:“我是說‘倘若’,世事難料,誰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那梅龍為保關雪安全,忙接下話來:“小雪說得對,咱們必須全身而退,盡量減少傷亡。”他們二人一人一句便如同在唱雙簧,聽似顧全大局實則意在救傅,他萬萬想不到大哥的女兒竟會如此執迷不悟,他對關雪早已心灰意冷,因而方才的計劃並未告知完全,句句有所保留,就是以防她突然叛變。

他眼中驟然閃過一絲淩厲,他看出來了,她肯定會背叛她的家族,他將心一橫緩緩開口:“某些傷亡是不可避免的,我堅信蒙古的勇士絕不會貪生怕死。一旦沾了這趟混水,想要全身而退是幾乎不可能了,你們隻有勇往直前,我已經擬好兩名人選,他們會於大婚當日穿上與你們一樣的衣服,在槍林彈雨之中替你們去死。”他見關雪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那眼神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蘊釀,竟是浸滿憂傷的同情,他覺得她眸子裏好像藏著一股魔力,能瞬間將自己吸進去,眼波流轉之下隻好猝然將臉撇開去,冷言冷語道:“別這樣看我,這是迫不得已,他們不死便是你們死,到底是傅作翊將他們逼上絕路的,就讓他到黃泉裏替他們叩頭請罪。”關雪眼中氤氳著水氣,她的心一陣陣痙攣,她被四下裏壓抑又渾濁的空氣迫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她覺得一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