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茜還未來得及說出餘下的話,關雪便抑製不住地甩開她的手,發瘋似的跑出大堂去。那甄茜冷不防她如此用力的一擊,整個身子猝然往後仰去,這一回傅作翊並沒有像以往那般眼疾手快地可以一把將她抱住,因為適才他一味地灌黃湯,如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千鈞一發之際,眼前驟然撲上來一抹身影,活生生將她一把摟住了,此人身上蔓著一種熟悉又淡薄的煙草味,就好像在她的童年時期流瀉而過——她記得小時候自己忒愛看街上搭的戲棚子,那些大花臉畫得跟牛頭馬麵似的。那個人身居高位,如此的耀眼,身上是掩不住的光芒散透出來,卻為了逗女兒一笑,將她高高地馱在自己肩頭上,甘願埋沒在戲棚子外頭那條百人大街裏。世事飄去北風前,如夢散場十八年。是從何時開始,他變得冷漠如斯,為了權謀利益狠心地自己推置懸崖深淵?是自從母親上吊自盡那一刻開始的……

她仰起臉來望著那甄景天的黑眸,滿堂通亮下他的瞳孔深不可測,他將她穩穩扶好,嘴角扯起一絲匪夷所思的淺笑,在她耳畔低沉道:“女兒,你得當心著些,還有……”他瞟了那台上的梅龍一眼,笑意更深:“你對關雪如此‘用心’,不惜大費周折促成他們,也不過就是為了傅作翊,可是我的寶貝女兒,你這樣做不是拔除了眼中釘,反而是幫了她……”

☆、【十五章】(2)鬢雲欲度香腮雪

【第十五章】(2)鬢雲欲度香腮雪

路盡殘香處,翩然雪海間,荒影枝散盡,猶聞昨日香。司令府的園子裏不知何時值上的一片梅林,紅豔豔的煞是好看,饒是寒意在空中四散開來,仍舊攜著它與生俱來的清幽凜冽,霜結千蕊,朵朵亭亭玉立,傲然鶴立枝頭。“梅雖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若非親見此景,哪得紅梅撲鼻香?

關雪方才從宴會大堂落荒而逃,一路奔跑到此處,不慎落入這片梅花林中,眼前是用鵝卵石砌成的迂回小道,彎彎曲曲不知是要通往何處,隻是被大片青色的竹林遮擋住了前路。她置身於如此世外桃源中,霎那間得到了難以言喻的解脫感,卻又好似得到了重生,一顆心頃刻間寧靜到了極點。她肩頭披著的是一件兔毛大氅,毛茸茸的白,胸`前取一枚別致的西式胸針扣著,微微露出來裏頭那喜氣的胭脂色旗袍,掩不住心口處疏雅聖潔的白茉莉,與四下裏的紅白生出一種渾然天成的融合。

那股子香氣愈來愈濃,好像要將人的三魂七魄也一並勾去似的,她沉浸在一方靜謐之中,忍不住邁開步子去,白色的外國皮鞋擦得鋥亮,踏在那迂回曲折的小道上頭,她離前頭的青色竹林愈來愈近,恍惚間她心底竟生出一種熟悉又疏遠的感覺,宛若這條幽香小徑自己從前來過,可記憶朦朧中卻真實沒有這片梅林的存在。竹子經風霜雨打,仍舊是一如既往的翠*滴,尖銳的葉片低低地垂下來,掩住了半截小徑,她不由得伸出手去將其撩起。甫一撩開,背脊上驟然迎上來毛骨悚然一陣風,眼前並非她所想像的蓬萊仙境,僅有一口爬滿青藤的老枯井,窸窸窣窣有什麼東西往裏頭爬出,腳下的泥土全是發黑的,好似地底下有小蟲子在蠕動,許是嗅到了人的氣息,正迫不及待往地麵上竄,漸漸地匍匐在她鞋沿上邊兒。↘思↘兔↘在↘線↘閱↘讀↘

她心裏懼怕到了極點,整個身子便僵在了一處,耳畔嗡嗡作響,隱約有一道女聲飄過,又像是怨艾又像是哭訴:“關小姐,您還記得翠萍麼?翠萍回來了……”那聲音忽近忽遠,如同是真實存在過,她悚然一驚,抬頭間便望見那枯井前頭原來還植著一株百年大桐樹,陰森森地吊下來數百屢烏鬆,此處因著被外頭一大片的竹林遮蓋著,冬日淺薄的光線進不來,所以恐怖而詭異。那大桐樹的樹紋有條不紊見便如同冰麵上清晰可見的裂紋,正長張著血盆大口朝她撲來。她的心突突亂跳,膝蓋頓然一軟徑直朝地倒下去,“咚——”地一聲恰恰跪在那口枯井跟前。恐懼一時間宛如被放大了數倍,她望著自個兒的雙手,好像看見自己掌心裏突然蔓出了大片的鮮血,卻是觸目驚心的紅。